第四章 杀机初现(2/5)

审判长按照法庭审理的流程,宣布了合议庭组成人员及出庭人员名单,核对了被告人的基本情况,告知了被告人的权利义务。

审判长王永洲宣布法庭调查开始后,林岚就拿起起诉书进行宣读。她的音量不大,语速适中,吐字非常清晰。在场的听众感觉每一个字都通过麦克风稳稳当当地传到耳内,声音清脆且不失庄重,无形中让人对她增添了几分信任。念完最后一个字,林岚合上起诉书,目光转向审判席。

“审判长,起诉书宣读完毕。”

审判长王永洲向林岚目光示意,然后身体朝被告人的方向略略前倾,问道:“被告人葛永健,起诉书指控你为了牟利,走私、贩卖毒品共计180公斤,你对上述指控的事实是否存在异议?”

被告人葛永健用不屑的目光朝公诉席上扫了一眼,语气不满地辩解道:“公诉人刚才宣读的起诉书,纯属子虚乌有,所有的指控都是一派胡言!”

被告话音一落,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被告在法庭上翻供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语气这么强硬,态度这么恶劣的却不多。庭审刚刚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儿,可以想象,在接下来的庭审中,如果公诉人掌控不了庭审的主动权,场面就会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审判长王永洲当了一辈子的法官,控庭的水平早已炉火纯青,他看了一眼葛永健,神情不怒自威。

“被告人,注意你在法庭上的措辞,你对起诉书的指控有哪些异议,做客观表述就行。”

葛永健知道最后掌握自己命运的就是眼前这个审判长,倒也不敢太过分,他收敛了几分嚣张,辩解道:“我就说三点。第一,我是正经的翡翠商人,有自己的公司,也有的是钱,犯不上干这掉脑袋的事儿。第二,那些毒品我也不知道是谁放到我仓库里面的。我仓库里都是翡翠原石,怎么就变成了毒品?第三,公安那帮人是因为抓不到真正的毒贩,为了破案率,才把我这个合法商人硬拉过来顶缸,检察官也不分青红皂白,胡乱起诉,我冤枉啊!”

葛永健既然当庭喊冤了,那么无论他辩解的内容有理也好,荒谬也罢,检法两家的书记员都必须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路小艾见他往林岚身上泼脏水,气得够呛,只能把一肚子火都撒在了键盘上,敲得又重又快。

王永洲在中法干了快30年了,凭他的经验,这个葛永健涉及的毒品数量太大,含量也高,如果最后起诉书指控的事实和罪名成立,无论他今天是否当庭认罪,认罪态度好或不好,最后都免不了个死刑收场。当认罪也难逃一死的时候,被告人往往会选择抵死不认。

葛永健之所以舍得花费巨资聘请郭培生,无非就是看中他刑辩经验丰富,希望他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只要让案件产生疑点,就能够疑罪从轻甚至从无,只要能够动摇法官的内心确信,就有一线生机。郭培生既然敢高调地对外宣称要做无罪辩护,自是有备而来。王永洲对林岚的实力相当了解,知道她也是遇强则强,从不怯场。所以,今天的庭审,势必会有一场激烈的交锋。

林岚准备出庭预案的时候,就预料到葛永健今天会将他“零口供”的战略进行到底,辩护方也会以无罪辩护为切入点。虽然对方临时委托郭培生是她无法预见的,不过整体的答辩思路和防守策略却毫无区别。

林岚分析了郭培生以往的庭审风格和辩护套路,发现他偏好将每一项证据都驳得体无完肤,是一个庭审风格激进的辩护人。今天庭审一开场,葛永健就高调喊冤,显然也是他们商量好的策略。为了弱化被告强势对抗调查的负面效果,他们刻意营造出确有冤情的氛围,既能激发出不明真相群众的怀疑和同情,同时又可以干扰法官的内心确信。

对于这种来者不善的开局,林岚预设的方案是,避其锋芒,迂回反击,连消带打,出其不意。毕竟两军交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把他来势汹汹的那股子劲儿先卸下一半,再见招拆招,巧妙回击,比一开始就硬碰硬地交锋更有技术含量。

王永洲听完了葛永健的辩解,转头看向林岚,见她一脸的平静,料想她必是早有准备。他依照程序继续推进庭审,按照法律规定,第一轮的讯问由公诉人发起。

林岚的第一个问题不显山不露水。

“被告葛永健,你说你是翡翠商人,那么你做翡翠行业多久了?”

葛永健不慌不忙地答道:“七八年了。”

林岚的第二个问题依旧问得四平八稳。

“你是做翡翠成品生意,还是原石生意?”

“当然是原石,你刚刚没听到吗?我说这次进的翡翠矿料被调包了!”

林岚没有计较他言语中的挑衅,继续讯问。

“公司叫什么名字,地址在哪儿?”

“叫奇玉春秋,总公司在缅甸,涵江市有分公司。”

“每次进货是你去,还是员工去?”

“我自己去。”

“有员工一起去吗?”

葛永健有些不耐烦了,他反问道:“这些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林岚加重了语气。

“当然有关系,被告葛永健,公诉人提醒你,现在是法庭调查,你有如实回答的义务。”

葛永健皱着眉,勉强答道:“我自己一个人去!”

“你公司的货款进出绑定的是哪张银行卡?”

葛永健用挑衅的语气说道:“什么银行的卡都有,哪张方便我就用哪张,有问题吗?”

林岚就像没听到一样,接着追问:“你有几家公司?”

“就这一家。”

“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

“那么,你的公司每年的利润是多少?”

这几个问题问下来,连郭培生也坐不住了,他觉得对面的这个公诉人问话半天进入不了主题,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他决定给她来一个下马威,掌握庭审的主动权,于是打断了林岚的问话。

“反对,审判长,公诉人一直在问我的当事人一些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郭培生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正中林岚的下怀。她眉峰微微一挑,针锋相对地反驳:“据调查,葛永健银行卡的流水累计高达7000多万元,他的公司账目上却没有对应的明细。要弄清楚这些究竟是什么钱,奇玉春秋的规模和利润怎会与本案无关?”

汪海彬看到这里,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赞道:“林岚真不错,仓促上了战场,却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赵云蕾说:“郭培生现在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以为公诉人是在扯闲篇,贸然动用了反对权,主动入瓮。不但被当场反击,还凸显了葛永健个人资金的异常。这可真是想挫人的反被挫了,猎鹰的反被鹰啄了眼。”

涂敏朝赵云蕾竖起大拇指,赞道:“一箭双雕、声东击西,这一轮,赢得漂亮!”

台上的王永洲发话了:“辩护人的反对无效,公诉人可以就葛永健资金的真实来源和去向继续发问。”

郭培生吃了亏,有些恼怒。林岚根本就不去看他,继续问道:“葛永健,你的账户上年度流水达到7000多万元,这些流水是什么用途?”

葛永健搞明白了林岚问话的目的,警惕了起来,他打定主意,要谨慎应对。

“是买卖玉石用的。”

林岚可没打算让他这么快就蒙混过关,追问道:“卖家是谁?买家是谁?总有个出处吧。”

“不记得了。”

“既然是做玉石生意,你为什么选择龙骨山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仓库?还日夜雇人守着仓库?”

“真正发财的玉石商人,不是看你的货卖得快不快,而是看你的资金够不够雄厚,把值钱的原石囤积下来,才是真正的发财之道。我选龙骨山就是看中那里场地够大,仓储成本又低,雇人守着是因为怕人偷了我值钱的原石。”

“囤积原石?还是值钱的原石?我看未必吧!”

林岚眼神犀利地扫向葛永健,她举起一张现场搜查的照片朝葛永健扬了扬。

“既然仓库是用来放值钱的翡翠原石,为什么周围连个监控都没有?”

“我觉得没有必要,那里挺安全。”

“警方在搜查龙骨山仓库时,发现放在外层包装箱里的都是一些价值不高的原石,装着***的包装箱全堆放在仓库最里层。你不安监控,究竟是因为那里安全,还是怕留下证据?”

葛永健一时有些语塞。

郭培生看见情况不对,马上发动助攻。

“反对!审判长,公诉人试图用毫无根据的推断来误导我的当事人。我很好奇,公诉人凭什么断定这些原石价值不高?玉石行业有句话叫作‘神仙难断寸玉’,说的就是原石的价值难以估量。如果原石的价值真那么容易识别,像和氏璧这样的美玉,又何至于历经三朝君王才得以面世?卞和还为此被扣了个欺君的罪名,砍去双脚。所以,我想请问公诉人,这神仙都看不准的事儿,你又是怎么得出结论的?”

郭培生的辩护风格,一向兼具夸张与犀利,说话又喜欢引经据典,属于自带戏剧效果的那种style,很容易煽动听众的情绪,产生共鸣。果然,法庭下面一阵骚动,不少人频频点头,认为他的论证很有道理。

法庭上控辩激烈,弥漫着硝烟气息,主任刘毓清和****们听得津津有味。

刘毓清瞄了郑明德一眼说:“郑检察长,这个律师反应真快,连古人和神仙都给搬出来了,公诉人可是遇到对手了。”

郑明德嘴里说着:“不急不急,咱们的公诉人也不弱。”可是他看着林岚那张年轻的脸,心里也有些吃不准接下来的走向。

庭上的王永洲此刻有些踌躇,虽然他觉得郭培生有些咄咄逼人,可是辩护人当庭运用反对权是他们的权利,只要不违背了反对权的使用原则,就没有理由驳回,否则,就会有损法官居中裁判,不偏不倚的形象。他斟酌了一下,问道:“公诉人,请你向法庭说明一下,对于这些原石的价值认定,是否有依据?”

郭培生方才的那番话,明显包含着对公诉人的讽刺和挖苦,不少人这会儿眼巴巴地盼着林岚赶紧怼他几句。只见林岚语气不带一丝犹豫,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有,不但有人证,还有物证、书证。”她不容置疑的语气引起旁听席上一阵窃窃私语。

李琼这下实在忍不住了,顾不得法庭纪律,转过头悄悄地问汪海彬:“汪叔,如果真有这么多证据,郭培生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呢?现在可不比以前,《刑诉法》修改之后,按规定,所有的证据都必须跟着起诉书一并移交法庭,律师看到的证据和公诉人看到的证据是一致的,可没有厚此薄彼之说啊!”

汪海彬低声说:“公诉人在法庭上信口开河是大忌,林岚不会这样,她既然说有,那就肯定是有。别着急,慢慢看,肯定留有后手。”

严谨也感到意外,忙压低声音问道:“郭律师,卷宗我们都仔细看过了,这一块哪有公诉人说的那么多证据?”

郭培生神色凌厉,冷冷地说:“虚张声势罢了,我倒要看看,她能拿出什么来!”

精明的猎手,善于抓住每一次出击的时机。

对方既然露出了破绽,郭培生自然不会放过。他立即在庭上发难:“审判长,既然公诉人说有这么多证据,那么我申请法庭现在就启动举证程序。我倒想洗耳恭听,是哪些证据能够证明这些原石的价值!”

郭培生此举的确过于嚣张,有些仗着名气大不讲规矩的意思。堂堂的审判长还坐在这儿,法律也明文规定了,庭审是在审判长的主持下进行的。他此刻自作主张地要求启动举证程序,明显过线了。王永洲皱了皱眉,不悦道:“辩护人,现在是法庭讯问阶段,至于举证,在后续的举证环节自然会启动,希望你遵守庭审纪律。现在是公诉人在讯问被告人,辩方如果要发言,需要先征得法庭的许可,不要随意打断。”

既然被审判长警告了,郭培生也没有嚣张到当庭和审判长起冲突的程度。毕竟,那样做对自己和当事人没半分好处,于是他举手发言:“审判长,我没有任何不尊重法庭的意思。我现在申请对原石价格的问题补充发表一点意见,请审判长允许。”

王永洲见他收敛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法庭准许。不过本席提醒你,现在不是辩论环节,你简要说明观点即可,不要发表具有人身攻击性的言论。”

郭培生道:“审判长,讯问和举证同属于法庭调查环节,即便现在不启动举证程序,为了维护被告人的合法权益,我认为公诉人也很有必要说明一下,她是根据什么判断出这些原石不值钱的,这关系到法庭判定被告人今天当庭的供述是否属实。”

王永洲觉得他既然退而求其次,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就不好再驳回一次,只能转而向林岚求证:“公诉人,请简要说明一下你判断的依据,至于证据的展示,可以在举证环节再进行。”

林岚从容地对答:“仓库里面的玉石发货单显示,这批原石的进货价格并不是很高,原石批发商的证言也提到这批原石的确不是什么高级的货色。”林岚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郭培生以为她已经说完了,马上不依不饶地开始反攻,不过这次他倒是学了乖,没忘了举手再发言:“我想提醒公诉人,你难道没听说过‘黄金有价,玉无价’?更何况,玉石行业有‘捡漏’一说,这是特殊行业,靠的是三分眼力,七分运气,进价可不等于将来的卖价。”

林岚心想,我正在这等着你呢,就怕你不接。

“辩护人刚才也提到了‘三分眼力’,那说明你也承认‘眼力’在玉石行业中仍占有一席之地的。玉石交易中虽有‘赌石’一说,可是再大胆的赌徒,也要看了自己的底牌才会加注;而这一行的底牌就是‘开窗’,将玉石的表皮切开,露出部分玉质,从露出的水头、颜色判断玉石的价值。”

还没等林岚说完,葛永健坐不住了,他嚷嚷道:“你少装内行,也有不开窗的。”

王永洲重重敲击了下法槌,喝止葛永健:“被告人,未经法庭允许,不得发言!”葛永健无奈地闭上嘴。

林岚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的确,玉石行业也有不‘开窗’就‘盲赌’的交易方式。”葛永健面上得意的神色还没有挂稳,只听林岚又说道,“不过,‘盲赌’都是用于收藏个别品相好的原石,没人会傻到‘盲赌’一仓库的低端原石。试问一下,被告人作为一个从事玉石行业七八年的玉石商人,怎么可能连这点基本的商业判断都没有?”

说到这里,林岚眼底含笑,用奚落的口吻做了这段反击的脚注:“难道说他比辩护人口中的神仙还厉害,看准了这些原石会涨?”

一阵奚落的笑声响遍法庭。郭培生紧紧握住手中的笔,任凭笔头的金属边缘深深压进自己的拇指。

刘毓清面露微笑地对郑明德说:“郑检察长,你们的这位公诉人果然不弱啊,年纪轻轻,面对强敌镇定自若、针锋相对,毫不逊色啊!”

郑明德也觉得面上有光,他客气了几句,回头用肯定的眼神朝王建波传递了赞许。李琼在一旁察言观色,高兴地对汪海彬说:“汪叔,看到没,领导的意思,目前为止很满意。”

赵云蕾制止道:“先别太乐观,郭培生这是轻敌了。如果对面坐着的是一位资深的公诉人,他的表现就不会这么急躁,起码会等对手将手中的牌亮完,然后再给予致命一击。他这是轻敌,又急于将林岚一招击倒,这才不慎落入了林岚精心设计的圈套,被迎头痛击。”

庭上的郭培生此刻也在懊悔。平时他会好好地琢磨一下对方的话里面究竟有几层意思,是否还会留下伏笔。可是,今天坐在对面的检察官太年轻了,刚刚又在庭上露出了那么多的破绽,胜利的召唤极大地刺激了他的肾上腺激素的分泌,让他头脑发热,马失前蹄。

林岚这一番反击大快人心。要不是碍于法庭纪律,李琼刚才险些当场鼓掌叫好。郭培生吃了个瘪,举手示意,还想再辩。王永洲却不想这么早就开始法庭辩论,影响庭审节奏,于是出言制止:“公诉人对于玉石价值的问题已经做了说明,法庭也已经记录在案。下面,由公诉人继续讯问被告人。”

紧接着,林岚抛出早已准备好的问题继续盘问葛永健。郭培生几次主动出击都没讨到好,葛永健也收敛了嚣张的气焰,开始谨慎应对。

“你车上搜查出来的枪是不是你的?”

“不是。”

“你的员工证明,这枪是你买的,你怎么解释?”

“缅甸治安不好,我是买过枪防身,却不是这把,我离开缅甸的时候就把枪扔了。”

“侦查人员在你车上搜出了枪,你怎么解释?”

“车是我的,车上的枪就不是我的了,至于是谁放上去的,那得你们去调查啊,总不能让我白白给人陷害吧。”

葛永健现在摆明了是在耍无赖,林岚却不愿和他做无谓的纠缠,她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仓库里面那些还没有拆封的原石是什么时候运回来的?”

葛永健愣了一下,顿了顿才答道:“我被抓前的一个礼拜。”

“谁把原石放进仓库的?”

“我和手底下的员工。”

“那些装着***的箱子是什么时候放在你仓库里面的?”

“不知道,以前从来没见过。”

“你被抓前一周还去了仓库放原石,凭空多了这些箱子,你居然说没见过?”

“确实没见过。”

林岚停止了讯问,她盯着葛永健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在撒谎。这批***和原石是你之前一起从缅甸运回来的。”

葛永健神色有些不自然,却强自镇定,故作愤怒地辩解道:“根本没有的事,你有证据吗?你这是在污蔑我!”

“当然有证据,稍后的举证环节公诉人会一一出示。审判长,公诉人讯问完毕。”

这就好比冷不丁地宣布“我有个‘王炸’”,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给勾起来了,却又没抛出去,在节骨眼上戛然而止,让人弄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不爽的是郭培生,他正要和葛永健一起质问林岚,可是对方已经宣布讯问完毕,又把球踢到了后面的举证环节,郭培生就失去了当场反驳的机会。

这一环一环的布局,丝丝入扣,当取舍时取舍,该腾挪时腾挪,颇有章法,不容小觑。郭培生现在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对面坐的根本不是什么没经验的菜鸟,而是杀伐决断的大将。在审判长宣布由辩护人发问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要想扳回局面,接下来辩护人的发问主场,容不得一丝失利。

“葛永健,你做交易一般是用银行转账还是现金交易?”

“都有。不过,很多玉商喜欢现金交易。”

“你有没有用现金购进玉石,卖出后再转账收款的情形?”

“经常这样。”

“你的玉石交易有没有过千万的?”

“有,而且不少。单件玉镯过千万的都有,更别说那些打包出售的好料。”

“你去仓库一般是否会清点货物?”

“清点是仓库保管的事儿,我不管,我只让他们把货放进去。”

“你的车钥匙平时放在哪里?”

“我平时就放在公司的办公桌上,有时放在家里。”

“你放得这么随意,那不是其他人也有可能拿走车钥匙?”

葛永健心里一动,忙应道:“是啊,公司的员工,来谈生意的客户,快递员都可以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拿走车钥匙。”

“你有没有离开办公室,不带走车钥匙的时候?”

“经常。而且我还有把备用钥匙放在抽屉里,抽屉没有上锁。”

“你的仓库谁能进去?”

“管钥匙的老孙,送货的,搬运工都能进去。”

“谁知道抽屉里有备用钥匙?”

“公司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他们跑业务有时候用车,就在我抽屉里面拿,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可以了。”

郭培生对于葛永健的回答相当满意:“审判长,我问完了。而且我相信通过刚才的发问,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判断:第一,除了葛永健,不排除有其他人拿过他的车钥匙,把枪放到车上。第二,葛永健虽然过问了发货和仓储的工作,却不负责具体的清点、入库事宜,对于仓库里的***是何时放进去的,不知情是很正常的。”

葛永健在讯问结束的时候抛出这段话,算是对林岚刚才论据的反击。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钥匙谁都能够拿到,枪不见得是葛永健的,甚至在他刚才的问话里面,有着很明显的引导性发问方式,这很明显是违规的。令人纳闷的是,林岚一次也没有提出反对,任由他一顺儿问了下来。

王永洲见林岚无意反驳,虽然不明就里,却也乐得推进庭审程序,于是,当即宣布法庭进入举证环节。

林岚在举证前,进行了一个简要的归纳:“围绕刚才的讯问和争议的焦点,我首先出具一组证明这批原石价值的证据,包括发货单、银行流水、翡翠原石、毛料的照片以及证人证言,证明这一批原石和毛料只是普通的矿石。”在宣读和出示完这些清单项下的证据后,林岚向合议庭提出申请,“我们根据搜查出来的发货单,找到了当时在缅甸内比都和葛永健交易的玉石原料批发商吴索吞。下面,公诉人申请证人吴索吞出庭做证。”

涂敏对旁边的赵云蕾说:“缅甸商人都给弄过来了?为了这案子,你们还真够下本钱的。”

赵云蕾笑了笑,说:“可不是,林岚可没少折腾你们市局禁毒处的那位何大队长,弄得他前阵儿见着我就抱怨,说为了这案子,腿跑断了,白头发也见长。”

吴索吞被带到了证人席。因为是控方证人,所以第一轮发问的是林岚。

林岚让路小艾将示证系统上的发票图片放大后,问道:“吴索吞,大屏幕上的这些发货单是你开出去的吗?”

吴索吞仔细辨别了一下,答道:“是我开出去的,我向警方提供了发货单的底联。”

路小艾将鼠标轻点,图片切换为仓库的外貌和内部分布,打开的包装箱里面散落着各式原石。林岚问道:“你看看这些原石和毛料,是否有印象?”

“里面有一部分是我卖出去的,还有一部分是隔壁摊位上的玛丹卖出去的。”

“这些石头是谁买走的?”

吴索吞指了指被告席上的葛永健。

“就是这位葛先生,他以前也光顾过我的生意,算是老顾客了。”

“他买的这些原石价值怎么样?”

“都是些便宜货,比起质量,他似乎更在乎重量和体积,尤其喜欢一些不值钱的大料。”

“你们怎么判断这些原石都是便宜货?”

“我们缅甸人天天和翡翠原石打交道,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但凡有赚头的石头,我们都会朝石头最好的部位开一刀,露出里面的瓤,这个就是卖点。那些一般的石头我们就不会开,批发给那些做‘赌石’的商人,他们拿回去卖给那些外行人‘盲赌’。”

“这些原石收藏起来,增值的可能性大不大?”

“几乎没有,好的早就被筛选出去了,这些基本上就是甩货一级的,有经验的玉石商人都不可能留着这些来增值。”

“在你看来,葛永健算有经验吗?”

“算,他很懂行,每次还价都狠,也说得出这些货的毛病在哪儿。”

“你卖给他的毛料用什么装的?”

“麻袋。”

“有没有用过箱子?”

“没有。”

林岚嘱咐路小艾把图片切换到仓库里放原石的箱子。

“这些箱子是你的吗?”

“不是,我给的是麻袋,不是箱子,这些可能是为了方便运输,后来放进去的。”

“葛永健找你进货的那段时间,你的孙女是不是被虫咬伤了?”

“是的,咬得挺严重,我还带她看了医生。”

林岚最后一个问题很奇怪,大家都不知道她为什么问了这么一个离题万里的问题。

轮到郭培生发问了,他两道目光锁定吴索吞,极有攻击性,语气也十分严厉。

“证人,你做玉石生意多久了?”

“三十年了,我和家人每年一半时间在勐海,一半时间待在缅甸做生意。”

“你做这一行,有没有在玉石的价值上看走过眼?”

“当然有,这个太正常了。”

“2008年的时候,缅甸公盘展出了8000份标石,有7000多人参加竞拍,有一块原石仅仅标价1000欧元,因为品相不怎么样,7000多人只有一个人出价,最后花落他家。可是就是这块谁也看不上的石头,最后居然开出了‘墨翠王’,价值顿时翻了几十倍。吴索吞,你既然是老玉商,这个故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我听说过,可是……”

郭培生没让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插嘴道:“既然听说过,你就应该知道翡翠赌石,运气的成分太大。葛永健买走的石头,你能确定没有捡漏的可能吗?”

吴索吞觉得郭培生咄咄逼人,有些气愤,可这事儿他的确也不能打包票,只能憋着火答道:“我确定不了。”

郭培生步步紧逼,不给吴索吞思考的机会,继续追问:“既然确定不了,那你之前说这些石头不值钱,根本就是你在胡乱猜测。”

吴索吞有些急了,分辩道:“我没乱猜。”

“那你凭的是什么?”

“就凭我这么多年做玉石生意的经验。”

“那些错过‘墨翠王’的玉商哪一个没有经验,他们不是一样看不准,你的经验难道就比他们高明?”

吴索吞被他问得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

郭培生见好就收,当场宣布:“审判长,我的发问暂时到此。我想对法庭强调的是,经验这个东西,只能作为玉石交易市场上的辅助依据,而非定论。玉石的价值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是否有收藏价值在于我的当事人内心判断,与他人的价值估量无关。”

林岚一看吴索吞被郭培生硬生生地带到沟里去了,现在郭培生还想左右整个合议庭的思路,觉得很有必要扭转一下局面。于是她申请向证人吴索吞补充发问。

“吴索吞,缅甸公盘参加竞标的毛料是明料,还是赌石?”

吴索吞刚才被郭培生绕晕了,这会儿林岚一点拨,他顿时明白过来了。

“基本上都是明料或者半明料,或者就是没有皮壳的上等原石,才会参与竞标。”

“刚才辩护人所说的那块‘墨翠王’呢?”

“也是开了窗的半明料。”

“这个有什么证明吗?”

“这个玉石行业的很多人都知道,网上也有资料可以查的。”

“买赌石的人也不少,为什么你那么肯定葛永健不是买了收藏的?”

“买带皮壳赌石的商人是不少,可哪一个不是拿着电筒反复照,拿着石头挨个挑?只有葛永健每次只管压价,然后吩咐我们拣大的装袋,付款就提货。所以我才肯定他不是买回去收藏的,因为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些石头有没有价值。”

郭培生没有想到林岚对于玉石行业的交易规则毫不外行,这么快就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架构推翻了。

他不甘心,又问吴索吞:“图片上的石头这么多,你怎么肯定是你和玛丹卖给葛永健的?”

“公诉人以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对她解释过。我和玛丹在相邻的两个摊位做生意,为了防止顾客调换原石,也为了区分我们两家的货,我们两家的原石都用记号笔做了标记。就是一个圆圈加一个箭头,为了防止弄混,我们家的箭头朝左,她家的朝右。”

路小艾很有默契地把图片放大了,石头上的标记赫然跃入众人的眼帘。

郭培生眼闪过一丝挫败。

汪海彬在台下笑了,他对赵云蕾说:“赵处,郭培生还是太小看林岚了,从吴索吞的证言来看,林岚早就知道他是如何辨认出这些原石的。所以,刚才在交叉询问环节,她是故意不去问那个问题的。”

赵云蕾道:“林岚昨晚在候机室把郭培生的庭审风格认真进行了研究,所以才能做到今天这样算无遗策,为郭培生量身定做了一个又一个的坑,让他好不容易爬出来一个,又跌进去一个。”

汪海彬欣慰地说:“遇到变故而不慌乱,还能摒弃杂念,迅速进入备战状态,这才是优秀公诉人应有的心理素质。”

证人退庭后,林岚继续举证。

林岚当庭播放了现场勘查的视频。龙骨山的仓库位置隐蔽,仓库内的东北角放着几排规格一致的木箱。技术人员对现场进行拍照固定后,警察戴着手套,把前排的木箱撬开,只见木箱里套着麻袋,麻袋里面装着大小不一的原石。警察将这些木箱逐一撬开,还拿出一些原石放在地上。撬到后排角落的一个箱子时,里面没有麻袋了,而是放着用泡沫纸包裹得鼓鼓囊囊的东西。泡沫纸打开后,里面是用黄色不干胶缠着的塑料袋,拆开塑料袋,里面是牛皮纸,再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一部分警察将粉末现场进行称量。

林岚让路小艾停止播放,切换到一组木箱的照片,说道:“从图片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装原石的木箱,在警察撬开之前,边缘都是完整的,没有撬动的痕迹。”林岚将鼠标点击到搜查之前,那个装着***的箱子的图片,她将图片放大,箱子的边缘有很明显的撬痕,箱子底部的附近,有细小的木屑,如果不是刻意放大,很容易被忽略。

她补充说道:“这些痕迹说明,装着***的箱子在警察来之前是被打开过的,打开的地点就在仓库里面。”从以上证据来看,门禁这么严,仓库进货后会验货,怎么可能有几箱***被人抬进去却不被人发现?

郭培生举手要求发表质证意见。

“箱子虽然有撬痕,但撬痕不一定是验货导致的,而且验货的地点可以是在仓库之外的任何地方。公诉人对于证据的分析和结论过于片面。”

审判长征询公诉人的意见,问她对辩护人的质证意见是否需要回答。

林岚答道:“市局物证鉴定中心针对这些撬痕做了工具痕迹比对,说明是同一工具所致。”

郭培生辩道:“撬箱子的工具碰巧一样不无可能,无法得出是在仓库里面撬开的唯一结论,更不能判定我的当事人知道这件事儿。”

林岚移动鼠标,将麻袋和包装箱的照片放大,然后鼠标停在麻袋底部和箱子的底部,用红色的圆圈标记了出来,大家看到红色的圆圈里面有几只蚂蚁的尸体。

只听林岚说道:“箱底和麻袋底部都提取到了这种蚂蚁的尸体,这可不是一般的蚂蚁,这是缅甸细猛蚁。”

旁听席一片沸腾:“缅甸细猛蚁?那是什么鬼?”

刘毓清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他头部前倾,仔细去看大屏幕。

林岚拿起现场勘查笔录扬了扬。

“经现场勘查,装***的箱子和装翡翠原石的麻袋内部和底部都分布了缅甸细猛蚁的尸体,说明***和原石是从缅甸运来的。”

郭培生立刻反击。

“公诉人这是以偏概全,叫缅甸细猛蚁就一定缅甸才有吗?我们涵江市就没有吗?沿途那些城市就没有吗?这就好比洛阳牡丹在全国都能培育,你能说牡丹就一定是来自洛阳?”

林岚并未反驳,而是向王永洲说道:“因为涉及专门的知识领域,公诉人现在申请昆虫学专家魏长青教授出庭,作为专业人士出庭协助质证。”

王永洲点了点头。

“法庭允许,请专家出庭协助质证。”

魏长青教授在法警的引领下朝法庭走来。

此时,赵云蕾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出法庭。

在市局物证中心,市局禁毒大队大队长何方搓着手,焦灼地等在杨波办公室旁边,当他看到杨波拿着盖好章的鉴定书出现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手机此时响了起来,何方一看是赵云蕾的手机,赶紧接了起来。

“何队,庭审质证已经白热化了,鉴定报告现在出来没有?”

“赵处,您放心,10分钟后就送到法庭。”

赵云蕾这边也长舒了一口气,她放下电话,返回法庭。

林岚指着屏幕上缅甸细猛蚁的放大图片问道:“魏教授,这种细猛蚁我们涵江市有吗?”

魏长青说:“这种蚁群只分布在云南、缅甸一带,我们北方别说没有这种品种,连普通的细猛蚁也没有。因为,细猛蚁根本适应不了我们北方冬天这种干燥寒冷的气候。”

林岚又拿起一张照片。

“刚才在交叉询问环节,吴索吞就提到,他的孙女年前曾被当地的虫咬伤了,我昨天在勐海医院提取到了她当时的病历,还提取到了当时伤口的照片。现在,我想请魏教授根据这些证据甄别一下,这伤口是什么昆虫咬的?”

法警将照片和病历拿过来,交到魏长青的手中。魏长青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老花镜戴上,细细辨认了一番,然后肯定地说:“这就是缅甸细猛蚁咬过后形成的表皮伤口特征。”

林岚说道:“审判长,魏教授的回答进一步印证了我刚才的结论,***和原石是从缅甸运来的,而这个地方就是吴索吞做生意的地方。所以,葛永健辩解这些***是被人偷偷放入仓库的说法很明显是在说谎。”

接下来轮到郭培生发问,他出口就充满了火药味儿。

“魏教授,你是学昆虫学的还是学医学的?”

魏长青对他的口气有些反感,但想起林岚之前叮嘱过他,这个律师言辞犀利,切忌动怒。于是他压着火气答道:“当然是学昆虫学的。”

郭培生冷笑一声:“既然是学昆虫学的,那凭什么对昆虫咬伤的创口下结论,这可是病理学范畴。”

魏长青倒不生气了,微微一笑,反唇相讥道:“看来这位律师先生对昆虫学完全是个门外汉,昆虫学本来就包括对昆虫药理和毒性的研究,就像植物学专家会对植物的药理和毒性进行研究一样,最古老也最广为流传的例子就是神农尝百草了。”

饶是郭培生辩术了得,在魏长青的专业领域,也讨不到半分便宜。不过,郭培生的反应也是真快,他马上反驳。

“昆虫种类繁多,蚂蚁种类也不少,你就如此肯定这是缅甸细猛蚁咬的?”

魏长青说:“我三年前在sci期刊上刊登了一篇关于缅甸细猛蚁的论文,林检察官也正是因为这篇论文找到我的。看来律师先生没有读过我这篇论文,那上面列举了许多被缅甸细猛蚁咬过后的症状,还随附了图片,和这张照片上患处的特点是一模一样。”

林岚举手发言。

“我手上正好有魏教授这篇文章,辩护人可以当庭将文章中的图片和吴索吞孙女的伤口照片比对一下。”

魏长青欣赏地看了林岚一眼,心想:“这公诉人真是准备充分啊,连我的论文都带上了。”

当法警把论文交到郭培生手上后,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图片,又和大屏幕上吴索吞孙女的照片进行了对比,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过,涵江第一辩的名号也不是浪得虚名,他马上想到了其中的漏洞,又问魏长青:“魏教授,我记得你刚才回答公诉人提问的时候,提到这缅甸细猛蚁不仅缅甸有,云南也有?”

“是的。”

“那么这缅甸细猛蚁不可能只在吴索吞家附近才有吧?”

“当然不会,缅甸细猛蚁喜欢阴凉潮湿的环境,常见于热带丛林中,只要是缅甸、云南的一带的林木茂盛处,都有分布。”

魏长青回答完,旁听席上响起了窃窃私语。

“是啊,就算是缅甸才有,也不一定都是从同一地点同一批次运来的啊。”

“再说了,云南也有呢。”

郭培生认为自己找到了漏洞,马上火力全开进行反击。

“刚才专家的回答,足以证明公诉人的推论不成立。缅甸不但有细猛蚁,也产毒品,云南也是毒品的集散地,所以包装上有细猛蚁不足为奇。那个偷偷放毒品栽赃的人将毒品运回来的时候一样会沾上细猛蚁尸体。我认为,公诉人的结论是基于想象的主观臆断。不管是什么蚁,它们总是会爬的吧,麻袋和箱子放在一个仓库里面,爬到其他的包装上并不奇怪。凭什么就断定毒品和原石是同一地点、同一批运回来的呢?”

林岚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玻璃瓶,瓶子底部趴着几只细猛蚁的尸体。

“这是我昨天从勐海捕捉的缅甸细猛蚁,在飞机上还好好的,可是今天早上我下了飞机后,在室外的低温下,它们很快就死亡了。”

魏长青说:“这很正常,符合缅甸细猛蚁的生物特性,它们在5摄氏度以下挺不过两个小时。早春季节,涵江市和勐海县的温度相差太大,它们根本适应不了这里的低温。”

林岚说:“所以说,这些细猛蚁熬不到仓库就会死。”

旁听席上一片窃窃私语。

“早上才下飞机,昨天还在勐海抓蚂蚁,这公诉人也真够拼的。”

****们的脸上也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郭培生依然不死心。

“运输的方式不同、条件不同,会影响到被运输物品的实际温度。公诉人如何证明这一批原石在运输途中车内的温度低于5摄氏度呢?”

就在这时,法庭的门开了,禁毒大队的何方拎着一个鼓鼓的塑料袋和一个文件袋进来了。路小艾看见他眼睛一亮,赶紧在纸上写了“已到”两个字递给了林岚。林岚赶紧朝庭下望去,何方和林岚做了一个眼神交流,把鉴定报告交给了法警,法警送到了公诉席上。

林岚翻看了一下,说道:“辩护人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公诉人确实没有办法证明。”

这下法庭沸腾了,刘毓清和****们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检察长郑明德更是吃了一惊,他不明白一直奋勇迎战的林岚为何突然示弱。

郭培生也不由得一愣。

王建波看向赵云蕾,只见她表情镇定地朝自己点了点头。

林岚举起手中的鉴定报告。

“审判长,我向法庭申请出示公安机关刚刚送来的两份新证据,是关于现场发现的缅甸细猛蚁死亡时间的报告和衣物附着物的鉴定报告。”

郭培生一惊,他反对道:“审判长,公诉人这是在搞证据突袭,极大地侵犯了被告的辩护权和我作为辩护人的知情权。”

王永洲道:“公诉人,请你说明现在出示的理由以及出示该份证据的必要性。”

林岚道:“审判长,如果是公诉人刻意隐瞒证据,故意拖延到今天庭审才出示,辩护人这么说当然无可厚非。可是这份鉴定的落款时间就是今天,我也是刚刚从法警手上拿到这两份鉴定报告的。之所以现在才拿到,是因为鉴定所涉事项繁多,所需的时间很长等客观困难所导致的。另外这份证据与毒品是否系葛永健运输具有关联性,所以公诉人此时申请出示该证据具有必要性,而且符合法律规定。”

王永洲侧身与另两位合议庭成员做了一个短暂的交流,然后宣布:“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解释第二百二十一条的规定,公诉人申请出示开庭前未移送人民法院的证据,辩护方提出异议的,审判长应当要求公诉人说明理由;理由成立并确有出示必要的,应当准许。公诉人刚才做出的解释于法有据,证据与案件审理相关,本席予以准许。”

林岚道:“根据鉴定,这些分布在箱子和袋子里面的缅甸细猛蚁尸体,最早的死于被提取日前5天,最晚的为47个小时。有些是在搬运过程中被压死的,有些是冻死的。根据司机李东和工作人员的证言证明的毒品入库时间,这些缅甸细猛蚁早在入库前6小时已经全部死亡。”

路小艾切换大屏幕,显示出证言和气温报告。

林岚继续道:“司机李东的证言提到过,因为驾驶疲劳,12月7日凌晨2点,他曾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停车休息了3个小时。我们调取了那个时间段服务区一带的户外气温记录,是零下3摄氏度。”

林岚放下手中的报告。

“刚才的法庭讯问中,葛永健辩解,他们在搬运原石到仓库里面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这些装有***的箱子,箱子是后来在他不知情的情形下,被人偷偷搬进去的。辩护人则提出,***箱子里面的缅甸细猛蚁是从装原石的袋子里面爬过去的。我非常好奇,这些死了的细猛蚁是怎么爬到装***的箱子里的?我想不管是什么昆虫,只要是死了,应该都不会爬。”

旁听席上发出一阵哄笑。郭培生一脸窘迫,面孔微微发红,实在无法去反驳林岚的说法,只得勉强回应:“单凭这个证据就说葛永健知情太武断了。”

林岚继续说道:“独木难成林,辩护人有这些疑问不奇怪,可是我们的证据是有印证的。请大家继续看大屏幕。”

随着路小艾鼠标的移动,屏幕上显示出一组卫星图片的截图。

林岚道:“这组卫星截图显示的是一周前仓库的外部概貌。门口有四名守卫换班日夜轮守,两人一岗,门口还有两条护卫犬。刚才被告人在庭审中辩解,仓库不安监控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那里很安全,他显然是在撒谎。况且,如果仓库里面只是那些价值不高的原石,怎么犯得上采取这么严密的看守措施?另外更何况,在这么严密的守卫下,外人怎么可能绕过这些守卫,将几个大箱子搬进去?”

葛永健的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争辩道:“这仓库有后门,后门可以进去,是有人从后门进入放进去的!”

林岚在屏幕上放大了后门的照片,移到图片右上方、右下方的几处区域,继续放大,只见几张蜘蛛网清晰地投放到屏幕上。

林岚用箭头点了点图片,说道:“这几张蜘蛛网都是完整的,门侧面的灰尘积累得很厚,而且灰尘表面均匀、完整,说明这扇门很久都没有开启过了。”

林岚戴上白纱手套,将封口袋中的布料取样向法庭展示。与此同时,路小艾在大屏幕上播放衣物提取、取样过程的视频。只见鉴定人员从衣服下摆处剪切下来一块带有淡淡的斑痕的布料,然后又将左裤袋翻了过来,镜头特写了其中一处颜色比别处深些的部位后予以裁剪。

林岚接着说道:“这第二份鉴定是对葛永健被抓获时所穿的两件衣物上附着物的鉴定,附着物的提取就来自这几块明显的斑痕处。通过对可疑斑点的鉴定,在衣服下摆的纤维中,检出了附着的植物汁液残留和绒毛残留物,经鉴定,为罂粟的叶片成分和植株刚毛,这说明葛永健接触过毒品原植物。另外,还从他的左裤袋里面检出了火药的成分,与枪支里面弹道提取的火药残留物成分一致。说明这把枪曾经揣在他的裤兜里。”

这两份鉴定一出,正可谓铁证如山,本来就落了下风的辩方这下是彻底没法儿翻身了。

郭培生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林岚,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向法庭申请,要看一看这两份鉴定报告。王永洲让法警上来,将这两份鉴定报告交给了辩方。

在仔细审阅了报告后,郭培生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自己居然会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上输得如此狼狈。

禁毒队长何方坐在最后一排,他看着郭培生一脸挫败的样子,心里振奋不已,不由得回想起前段时间案件办理过程的艰辛。

因为涉及的毒品数量太大,这起毒品案件备受关注,成为公安部督办案件,收网那天,市局禁毒大队邀请了检察机关提前介入。在毒品提取的现场,林检察官建议技术人员提取了现场发现的十几只蚂蚁尸体,他清楚地记得,她再三要求将这些蚂蚁的尸体放到90%浓度的酒精里面保存,说是这样会最大限度保证这些检材的可鉴定性。后来何方在送检材到技术处时,收取检材的技术人员也称赞他们的提取方式非常专业,很好地保护了检材的完整性。

案件移送到市检后,因为涉及的毒品数量大,葛永健又是零口供,林岚给市局禁毒大队列了一份长长的退查提纲。何方他们为这份退查提纲忙了个人仰马翻,又是派人和林岚一起到缅甸出差找玉石卖家了解情况,又是按照林岚的要求调取葛永健仓库的卫星图像,后来还被林岚拉着去看守所调取葛永健被抓获当天身上穿的那一套衣服。一番补侦下来,何方觉得这林检察官可真能折腾,开出的单子都是要上天入地才能满足的,好不容易案件起诉了。何方那段时间除了这件大案,手上还压着几件大案子,带着兄弟们熬了几个通宵后,和林岚争了几句。

“我说林检察官,前段时间不是补了一堆证据吗?还不够啊?我只听说暴力案件需要鉴定衣服的,因为会留下血痕什么的,这毒品案件你要鉴定衣服干吗?而且现在物证中心忙得不可开交,那些蚂蚁的鉴定你提的鉴定要求也多,到现在鉴定还没做完呢,现在又要做这些鉴定。我跟你说,我就是今天送过去,等到排上队也得个把月,还不一定能检出什么有价值的证据,这不是浪费司法资源吗?”

林岚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抱怨,也不生气,不过她态度虽好,原则上却丝毫不让步。

“何队,您别急。我知道前段时间为这个案子把大家伙儿都累坏了。可是,这把枪上面没有提取到葛永健的指纹是客观存在的。您想啊,如果到时候律师辩解这把枪不是葛永健的,是别人放到葛永健车上的怎么办?”

何方这一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又怎么样,法院总不能只听律师的吧?照你这么说,律师说不是就不是,那还要你们公诉人干什么?”

林岚见何方急了,忙往顺着捋话头:“这不是法官听谁的问题,而是证据的疑点和矛盾是否被充分排除的问题。”

“怎么就没充分排除了?葛永健的员工不是证明过他买枪的事儿吗?”

“是证明了没错,可那员工也说不清枪的特征啊,没法确定在葛永健车上搜出来的枪就是他曾经买的枪,律师还是有很大的辩护空间的。”

“这车是葛永健的,枪也有人见葛永健拿过,收网的时候人枪并获,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是从他车上搜出来的,这样你还说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把律师想得太厉害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林岚被他一通挤对,险些憋不住火。她忍了忍,深呼吸三次,耐着性子解释。

“公诉人和辩护人不一样,辩方只需要找到控方的一处缝隙就可以进攻,只要证明证据存疑,就会导致疑罪从无,让法官不能形成内心确信。所以公诉人的证据链条必须是无懈可击的,主干证据更不能存在矛盾。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葛永健把枪买回来,不可能一直放在车上,他既然是防身用的,很有可能别在腰上或者放进兜里过。鉴定人检查过那把枪,有使用过的痕迹,弹道里面有火药残留。所以我想,如果他曾经把枪放到过衣裤的口袋,说不定就会将火药的残留物也附着在里面,如果真是那样,就不怕他抵赖了。”

何方最后还是被林岚说服了。他没有料到的是,鉴定中心的专家们不仅从裤子口袋里提取到了火药的残留物,还从衣服上提取到了罂粟的残留物,让案件的证据链条达到了几乎完美的程度。这个在他眼里喜欢较劲的林检察官,思考问题不但缜密而且科学,让何方真心佩服。

大势已去,郭培生要求休庭。他的理由是,需要对新的证据做辩护准备,王永洲同意了。

候审室里面,面色惨白的葛永健把身体的重量都倚在椅子上,法警静静地守候在一旁。郭培生向合议庭提出申请,想进去当面和葛永健就是否修改辩护方案谈一谈,王永洲推测,他应该是看到新的证据后要改变之前无罪辩护的策略,他与合议庭经过短暂的讨论,都认为这样做对于接下来的庭审有好处,表示予以准许。

葛永健看到郭培生走进候审室的时候,有气无力地问道:“现在是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了?”

郭培生的脸色也不好看,低声说:“从专业的角度,我建议改变之前的辩护策略,变为罪轻辩护,当庭认罪悔罪,争取保命。”

“罪轻辩护?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根据之前的证据研判出来的形势不是这样的,我们要顺势而为。”

葛永健咬牙切齿地问:“你在耍我吗?我付给你那么多钱,你当初可是给我拍着胸脯保证过的。”

郭培生听出了葛永健话里的责备,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既然败了,就要将损失减少到最小,再扯别的,没有任何意义。”

葛永健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现在不是和郭培生撕破脸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忍下来,倒霉的是自己。他略加思索,抬起头来问了郭培生一个问题:“郭律师,即便我现在全部招供,缴纳全部的罚金,能不能保住性命?”

“数量太大,不容乐观,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葛永健的脸一下变得煞白,眼神中满是绝望。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似的猛然抬头,急切地问道:“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有立功,可以减刑。最低能减多少?”

郭培生对他的话颇感意外,如果葛永健真的攥着这么一张王牌,为什么一直攥到现在?而且,这张牌是不是有用,在牌没有亮出来之前,他也无法下定论。

郭培生一字一顿地说道:“减多少,要看你检举的罪行有多大,你手上掌握的线索有多少。如果能够查实,一般立功是可以减轻刑罪,如果是能判处有期徒刑以上刑罚的,可以减轻或者免除处罚,那个幅度可就大了。所以,你现在得告诉我,你手中到底掌握了什么线索?”

听了郭培生的这番话,葛永健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喃喃自语:“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郭培生有些着急:“你还要想什么?如果有牌,这个时候不亮出来,难道等到牌局结束了再亮?”

葛永健却不再回答郭培生的问题,他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冷场着,书记员李慧进来了,她问郭培生:“郭律师,休庭时间到了,审判长让我来问你,可以开始了吗?”

郭培生看了葛永健一眼,葛永健却始终低着头。郭培生也不再说什么,他已经尽到了提供法律专业服务的义务,后面何去何从,还是得当事人自己决定。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拍了拍葛永健的肩膀,向辩护席走去。

恢复庭审后,法庭进入了辩论环节。

审判长让被告人先自行辩护,再由辩护人发表辩护意见。

葛永健似乎下了决心,说道:“我愿意认罪,我承认毒品是我运来的。”

葛永健在铁证面前,终于还是认罪了。这个局面是大家乐于看到的。

可他接下来又说道:“公诉人,审判长,我……我要检举,我要立功,我要争取宽大处理。”

法庭上的人一脸诧异。

“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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