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杀机初现(3/5)

“这是闹的哪一出?”

旁听席一片嘈杂,人声鼎沸,完全不受控制,王永洲无奈地连敲了几遍法槌,法庭才渐渐安静下来。

王永洲耐着性子,严肃地问葛永健:“被告人,你为什么现在提出要检举?你检举的内容是否属实?以前有没有向公诉机关和辩护人提出来过?”

葛永健不安地左顾右盼,然后咽了口口水,说道:“我以前没有提出来过。我之前怀有侥幸心理,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可是现在,我想通了,我愿意认罪,也愿意揭发别人的罪行,减轻我的罪过,争取法律对我宽大处理。”

大家心想:“什么想通了,你不过是看到公诉人把案子办成了铁案,你的律师没辙了,眼看无罪辩护是没戏了,所以来这一手,也不知道这检举是真是假。”

郭培生这时举手要求发言,王永洲允许了。

“审判长,根据《刑诉法》的解释第二百三十六条规定,被告人在最后陈述中提出新的事实、证据,合议庭认为可能影响正确裁判的,应当恢复法庭调查。我的当事人提出的是检举立功的事实,是重要的量刑情节,符合恢复法庭调查的理由。”

王永洲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也觉得葛永健此举非常突兀,可是法律规定就是法律规定,必须遵守。他当场宣布恢复法庭调查。

可是葛永健接下来的说法更是让人大跌眼镜。

“审判长,我要检举的这个人和这个事儿,太重大了,法庭上这么多人,我怕公开说出来,我和我家人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我要求休庭,私下对警方说。”

“什么鬼,又要休庭?”

“一个庭审休了两次庭,还是在快结束的时候,今天也是开了眼了。”

“玩的拖延战术吧?不愿意面对现实,这罪可不轻哪。”

葛永健隐隐听到下面议论纷纷,也急了,忙争辩道:“审判长,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不是骗人的,如果我说了假话,您就判我扰乱法庭,从重罚我。”

王永洲觉得葛永健的表情不像作伪,他决定征求一下公诉人的意见。

“公诉人,现在被告提出有新的立功线索,要求检举犯罪,你对此有何意见?”

林岚本来冷眼旁观着,毕竟今天的庭审需要达到的目的全部都达到了。在证据面前,葛永健认罪,现在他要检举别人,无非是想量刑上从轻一些,这和公诉人指控犯罪的初衷并无任何违背之处;也是被告人的权利,理应维护。

想到这里,林岚答道:“司法机关有责任保护举报人的安全,我同意休庭,对葛永健检举一事进行核实,如果确有其事,可以启动补充侦查程序。”

王永洲和审判员及人民陪审员商议后,当即宣布休庭,控、辩、审三方到庭后去听葛永健到底要揭发谁。

重新开庭后,大家皆是面色凝重。

王永洲宣布:“鉴于被告人提出了新的立功线索,根据《刑诉法》的解释第二百二十六条规定,审判期间,被告人提出新的立功线索的,人民法院可以建议人民检察院补充侦查,法庭调查到此结束,开庭时间另行通知。现在休庭,被告人退庭还押。”说完,手中的法槌重重敲击了下去。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休庭了,还是以择日再开作为最后的结果,这下可是把旁听群众的好奇心给彻底点燃了。大家议论纷纷。

“看来这葛永健的检举不是没谱儿的事儿,要不然不会在法庭调查审理之后再启动补充侦查程序。”

“也不知道他要检举什么,说得那么严重,身家性命都得搭上。”

“今天这个庭可真是值回票价了,公诉人把被告逼得连老底儿都给倒出来了,弄了个案中案出来。”

刘毓清和参加听庭评议的****们对郑明德检察长说:“这次庭审对我们触动很大,公诉人准备充分,在法庭上论证时逻辑严密,反应敏捷。法官对法庭审理的节奏把握得相当到位,指挥有度,同时也保障了被告的合法权益,是一场教科书级别的庭审啊。”

能得到刘毓清这么高的评价,法院和检察院的人都觉得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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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sle瑞士真皮办公椅上,英俊男子正坐在上面,面前的27英寸哑光曲面广角显示屏上,庭审公开网的网页此时正弹出播放完毕的文本框。

男子侧过身来,露出线条优雅的侧脸,朝着身边站着的男子问道:“蔺助理,我上次让你调查的事儿,你查得怎么样了?”

蔺助理毕恭毕敬地回道:“我了解到一些,正准备向您汇报。”他翻开手中的文件夹,说道,“这个检察官叫林岚,今年27岁,是涵江市第一批入额,最年轻的员额检察官。她出身于法律世家,爷爷林磊是警察,在一次抓捕任务中因公殉职,生前多次立功;父亲林骁勇子承父业,也做了警察,现在是陇江区分局刑警队大队长;母亲尹秀萍是陇江区检察院反贪局侦查处处长。由于父母工作忙,她经常和姑姑住在一起,她姑姑林晓娟以前是公诉人,后来因公残疾,至今单身,目前在检察院的档案室工作。业内人士称他们一家是‘满门忠烈’!”

电脑椅上的男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什么满门忠烈,不过是仗着爷爷辈儿一点卖命的功劳,一家子沾光罢了。谁知道那功劳里面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蔺助理素来擅长察言观色,凭借他多年的观察,这位主子在人前虽然一副风光月霁的做派,私底下却是阴晴不定的性子,最是心狠手辣。是以他在拿不准对方真正想法的时候,从不多话。

他一声不吭地将文件夹递了过去,毕恭毕敬道:“这是全部的资料,请您过目。”

男子轻轻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今晚你去一趟越南,记得找个以前没有入境记录的。”

蔺助理眼皮子跳了一下,却依然不动声色地回答了一声是,然后又轻声问道:“看守所那边,您看,是不是也需要安排一下?”

男子从桌上精美的雕花银盒里取出一根雪茄,他的手指白皙,骨节不似一般男子那样粗大,根根匀称且修长,那支雪茄被他轻捏在指端,仿佛被赋予了一股艺术气息。他将雪茄放在鼻尖下,姿态优雅地轻嗅着,露出迷醉的神情。

过了半晌,他才不紧不慢地说:“姓葛的事儿轮不到咱们操心。你去找大卫•李,给他带个信,就说有人要动他那摊子买卖,其他的,咱们静观其变好了。”

蔺助理答应着,朝男子恭敬地鞠了个躬,这才离去。

林岚开完庭后,坐着赵云蕾的车一起回了涵江市检察院,路过内勤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市局物证鉴定中心的杨波坐在里面。杨波看到林岚,忙和她打了个招呼。

林岚也客气地给他打招呼:“杨工,你怎么有空过来?”

杨波说:“我手上还有个鉴定要和赵处对接,今天过来和她确认里面的几个细节,没想到你们今天庭审结束得晚,现在都到饭点了。要不,你收留我吃个午饭?”

路小艾在一旁打趣道:“怕是有人故意守株待兔到这个点吧?”

杨波冲路小艾一笑,道:“不许淘气,你家岚姐哪里像兔子,分明就是一只小山猫。”

路小艾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林岚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路小艾:“昨天让你校对的文书和证据摘录完成了吗?”

路小艾吐了吐舌头,低头一溜烟跑了。

杨波微微弯腰,朝林岚凑近了些,笑道:“不会生气了吧?我就开个玩笑。”

林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抱歉道:“我这两周加班看视频,熬夜熬惨了,好不容易今天中午可以补个眠,实在不想出去吃了,要不就请你吃个食堂好不好?”

杨波说:“行啊,讨饭吃的人哪里还有资格挑肥拣瘦?”

林岚说:“你别挤对我,我改天叫上江旎她们一起,请你们吃顿好的。”

杨波本想制造个独处的机会,眼见没戏,只得自嘲一笑。

林岚见他没有反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去拿饭卡,你等我。”

杨波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

随后上来的赵云蕾看到这一幕,冲杨波笑道:“杨工啊,你说你和林岚在专业上这么志趣相投,怎么就擦不出火花呢?看来还是得在生活上投其所好,争取早日变革命友谊为两情相悦。”

杨波面上有些赧然。自从前段时间自己露出了对林岚的好感,她就特别注意不和自己单独相处。这会儿被赵云蕾一语道破,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赵云蕾见他有些发窘,鼓励道:“别泄气,这丫头不还名花无主嘛,你就再加把劲儿,我看好你哦。”

杨波无奈地摇头道:“完全使不上劲儿。”

赵云蕾看他这样儿,有些好笑。她一看四下无人,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道:“林岚周六约了江旎去科技馆,听说那个地方不好叫车哦。”

杨波大喜,感激地朝她拱了拱手道:“赵处,多谢了,回头请您吃饭。”

赵云蕾笑道:“等你们成了,别忘了谢我这月老就行,你到我那儿坐着等吧。”说着,将杨波让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林岚从办公室抽屉里面取出饭卡,路小艾忙凑到跟前:“我说岚姐,人家杨大帅哥等了你大半天,你就真的请他吃食堂啊?”

林岚刮了刮她的鼻子尖。

“你这个八卦精,又瞎说什么呢,人家是来找赵处讨论鉴定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路小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有没有搞错,他要是为这事儿,不会和赵处先约好时间啊,还非得空跑一趟挨到这个点?再说了,他从头至尾这目光都在你那儿,显然不是为了公事。我说岚姐,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

林岚瞟了路小艾一眼:“我懒得理你,你那点推理功夫,全用在八卦上了。成天跟个居委会大妈似的,尽给人乱点鸳鸯谱。你有这工夫,快去装订卷宗吧,马上就要案件评查了。”

路小艾泄了气,这林岚什么都好,就是对个人问题太不上心,成天除了办案就是钻研业务,唯一的业务爱好就是看动漫,就没见她对异性上心过。其实杨波阳光帅气,又是一枚暖男,两人工作话题也多,可是这么多年了,林岚对杨波一点也不来电,让旁边的人看着干着急。

路小艾指了指林岚办公桌上的小收纳柜,问道:“岚姐,今天开完庭,怎么没见你往里面摆新手办啊?”

林岚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几个手办,最多的就是犬夜叉系列,杀生丸、珊瑚、桔梗、戈薇一字排开。其中几个杀生丸的树脂手办,五官服饰无一不精细,是限量版,可以看出藏主对于这个角色的偏爱。

林岚满眼欢喜地看了看她的这些宝贝,用手轻轻摩挲了一回,这才轻轻合上抽屉。她冲路小艾眨了眨眼道:“今天这个庭审难度系数没有过8,所以我没有放。”

路小艾说:“都这样了还没有过8,你这标准也太严格了吧?”

林岚说:“真没有。这个案件拼的是细心和全面,只要在织补证据链条的时候舍得花时间,就能赢。至于被告人的庭审对抗技巧、心理素质、证据的复杂程度都只能算中等。虽然郭培生的确不弱,可是他太小看这个案子了,审查也不细致,所以并未提升庭审抗辩的难度。我给这次庭审的最后评分是7分。”

“这么低?”路小艾还想争辩,林岚忙打断了她:“好了,回头咱们再好好回顾总结,毕竟,这案子还留了后手呢,指不定整个开完了,分数就上去了。我们快出去吧,杨波还等着呢。”

路小艾这才想起来,“哎哟”了一声,赶紧拉着林岚往外走去。

林岚、路小艾和杨波边吃边聊,时间倒也过得挺快。杨波见林岚神色间的确有些疲惫,没好意思多加逗留,吃完饭就告辞了。

下午一上班,林岚就向赵云蕾和王建波详细汇报了今天上午休庭期间葛永健的举报内容。

“葛永健举报的是涵江市的一个地下钱庄,他的毒资都是通过这个地下钱庄洗白的。据他说,这个钱庄背景很深,神通广大,能够通过境外给犯罪分子洗钱,其中还牵涉到国际犯罪集团。不过实质性的内容他目前还不肯说,他要律师和我们谈判,开出的条件是保住脑袋。”

听了林岚的汇报,王建波和赵云蕾神色凝重。

王建波道:“如果线索属实,不但能够揪出地下钱庄,还能顺藤摸瓜查获国际犯罪集团,从规定来看,够得上重大立功了,再加上他愿意认罪认罚,想保住脑袋,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过,这个承诺不能轻易做出,要看看他究竟会倒出来些什么。”

王建波看到林岚似乎还有话要说,于是示意她继续讲。

“王处,您还记得吗?前段时间破获的一起贪污案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犯罪线索,也是关于地下钱庄的。当时我将这条线索移交给了市局,线索移交函还是您签批的。”

王建波也回想了起来,他问道:“莫非,这两条线索之间有牵连?”

“这条线索里的地下钱庄所用的洗钱模式和葛永健举报的非常接近。不过,贪污案中的嫌疑人举报更具体一些。他不但说出了地下钱庄是利用空壳公司通过对外贸易、离岸信托来洗钱,洗钱范围涉及到毒品和走私,还明确提到了涉案人员是一个叫大卫•李的美籍华人,有个叫杰夫的手下,另外,他还提到一个叫宋锦绣的香港女人,她的情人是咱们涵江市的一个神秘富豪,也是地下钱庄的洗钱大户之一。而且,这个宋锦绣有个儿子叫宋白羽,古瓶失窃案中有重大嫌疑的廖雨欣对外用过宋白珊这个名字,她曾对苏琦说,她是宋白羽的妹妹。”

王建波听林岚说完,看了赵云蕾一眼,神色凝重道:“这两下里串起来,水可真深啊。你们处里面之前的讨论不就是怀疑这古瓶案件是团伙作案吗?这下可算是露出端倪了!”他沉吟了一会儿,叮嘱道:“这种事情,不能打草惊蛇。我去向郑检汇报一下,让他和市局的领导好好议一下,这事儿得从长计议,稳妥妥地进行,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赵云蕾提醒到:“既然别人举报在前,市局那边已经掌握了部分地下钱庄的线索,那么葛永健不交代一点猛料出来,这个立功只怕是难以成立。”

林岚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她佩服地看了赵云蕾一眼,论起法律功底和经验,赵处果然是公诉处的。

赵云蕾接着说道:“运输、贩卖180公斤的***再加上非法持有枪支两项罪名,数罪并罚,如果没有重大立功减档,仅靠认罪认罚,具结书上的量刑建议就不能免去葛永健死刑立即执行。这样一来,谈判的砝码可就减了不少。”

果然,认罪认罚工作推进得并不顺利。

葛永健在没有得到检、法两家保命的承诺之前,不愿将自己掌握的情况全部交底,这场博弈在被告人充满着试探、不安的氛围中进行着。

周六一大早,杨波就给林岚打电话:“岚女侠,今天我有空,要不要我做你和江旎的司机啊?”

电话那头林岚似乎兴致缺缺:“你消息挺灵通啊,怎么知道我和江旎约了今天出去啊?不过江旎今天放我鸽子了,技术处下周要召开全市研讨会,他们周末全处加班。所以我准备在家做一天米虫,哪儿也不去了。”

杨波说:“这样啊。不过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劝你还是别闷在家里了。我听说科技城今天有动漫展,不但有大型cosplay秀,还有不少限量版的手办出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一听到动漫手办,林岚顿时来了兴致:“这主意不错哇!我上次在别人那里看到一组犬夜叉的限量版,是我以前没有见过的,正好去淘淘,说不定能够淘到。”

“好啊,我马上去接你,你等着。”

展会因为设在周末,会场上人头攒动,随处可见cosplay打扮的帅哥靓妹。

林岚没有淘到她心仪的犬夜叉套系,不过血拼到了一套火影忍者,做工也很是精细,她拿在手上把玩着,一路上爱不释手,雀跃不已。

杨波去取车,林岚在路边等着。

林岚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刑一庭的办公号码,赶紧接了起来,电话里传出王永洲的声音。

“林检察官,你们那边确认了葛永健的立功是否属实后,就通知我重新安排庭审日期。”

林岚说:“王庭长,那个估计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我这边得信了就马上通知您,大周末的您怎么还在加班啊?”

“最近案子太多,没办法。”

林岚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杨波大叫一声:“闪开!”

一抬头,一辆越野车飞快地冲了过来。

林岚本能地一个侧翻去避让,包带却被车上的反光镜带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她感到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仰面重重地摔了下去,后脑勺撞在了路沿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王永洲拿着嘟嘟忙音的电话,一脸惊诧。

杨波飞快地冲了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车牌,只见车牌被遮挡住了。

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林岚,杨波颤抖地托起她的头,却触摸到一片温热的黏腻,顿时感觉心脏都要蹦出胸腔了。他抱起林岚回到自己的车旁,把她放进车里,踩着油门就朝着最近的医院飞驰而去。

何春芝赶到医院的时候,林岚已经被送进了观察室,林骁勇和尹秀萍守在外面,细问杨波事情的经过。

王建波带着人赶到医院的时候,林岚还在观察室里昏迷着。他安慰了林岚的家人几句,转身问杨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杨波只好把事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王建波沉吟了一会儿,道:“故意遮着车牌,看来这不是一般的交通事故,是有人刻意为之啊。”

他回头问赵云蕾:“你怎么看?”

赵云蕾皱着眉头道:“接二连三地出事儿,不排除是有人狗急跳墙,蓄意报复。”

何春芝听见自己的宝贝孙女是被人报复出的事,顿时急了,她不好怪尹秀萍,只能用力捶着林骁勇的胸膛,哭着埋怨:“我当初就不同意她去办案,说有危险,你们偏不听,她要是有个好歹,我和你们没完。”

尹秀萍看了看王建波他们,觉得十分尴尬,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和林骁勇一起轻声安慰老母亲。

王建波的手机此时在裤兜里面震动了起来。他走到一旁,接起电话,只听到电话那头刘浩的声音格外急促:“老王,刚刚看守所来电说,葛永健在看守所里面和人斗殴出了意外,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已经宣布死亡了。”

王建波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死了?!”

王建波拿着电话半天不语,他看向赵云蕾,一脸的不可思议。

杨波口袋里的电话震动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江旎打过来的。

江旎刚刚加班整理完研讨会需要的材料,准备和林岚聊两句,让她原谅自己半道儿爽约,没有陪她去看动漫展,可是林岚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她知道是杨波陪林岚去的,于是又给杨波打电话。

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了,当江旎听到杨波说林岚出了车祸昏迷不醒后,她顿时感到双腿发软,撂下电话就朝隔壁的办公室跑去。

实验室的门关着,通常这个时候,林远昊最讨厌被人打扰。江旎现在顾不上那些,她一把推开门。正在记录实验数据的刘锋一脸惊诧地看着失态的江旎,突如其来的打断让林远昊眉头紧锁。

江旎声调都变了,颤抖着说:“杨波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林岚,林岚她出车祸了,在中心医院抢救,到现在都还没醒。”

林远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震,手中的试管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在这个封闭且安静的空间里,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被打破的不只是宁静,还有林远昊一直以来的克制。在接近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就那样呆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江旎,似乎无法消化她带来的消息。

他猛地醒悟过来,“快去医院!”然后撇下众人,匆匆地朝电梯走去。

走到一半,他又折了回来,不顾江旎和刘锋诧异的目光,径直跑回办公室,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车钥匙。

刘锋和江旎第一次看见失去了冷静与克制的林远昊。

刘锋主动接过开车的任务,一路上,林远昊嘴唇紧抿,脸朝窗外,大家虽然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可是都能感觉到车内超低的气压,谁也不敢出声。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林远昊打开车门,第一个冲了进去,到了急诊室,他一眼看到杨波,几步走了过去,问道:“她现在怎么样?”

杨波觉得周遭的气压莫名低了下来,他来不及细想,答道:“不知道,到现在都还没醒。现在还在观察室里,医生正在给她做检查。”

“你当时不是和她在一起吗?她怎么伤到的?”

杨波愧然道:“我当时去开车,刚出来就看到一辆车朝她撞了过去,本来林岚已经避开了,可是不知怎么的被带倒了,倒地的时候后脑着地,摔得挺重。”

江旎在一旁低声惊呼:“后脑着地?”

林远昊的脸色有些发白。

江旎愤愤道:“是什么人撞的!”

杨波道:“现在不清楚,不过我们刚才分析,对方应该是故意的。”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林岚在观察室里昏迷了好久,她感觉整个人好像浮在空中。隐隐约约,她看到客厅里爷爷穿着警服的遗像,还有书房里面奶奶不让碰的奖章,姑姑林晓娟坐在轮椅上落寞的背影。奶奶小声啜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家已经付出这么多代价了,我实在不想你也出事。”

无数的画面闪现着,回忆如汹涌的波涛冲击着她的大脑,脑袋深处的某一个点更加痛了,睫毛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宝贝女儿躺在观察室里,守在门口的尹秀萍和林骁勇不时对视一眼,除了担忧也有愧疚。像他们这种政法之家的组合,大家都各自忙碌,相处模式没有其他家庭那么细腻,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相互理解和共同目标追求中的共鸣。

两人扪心自问,近日里关心孩子的确太少,这孩子向来就是报喜不报忧,因为素来皮实,也没太担心她,所以都不知道她最近经历了一些什么,也没能及时提个醒。

不过话说回来,这段时间林骁勇同样忙得焦头烂额。

黔山市公安110接到一起报案,报警人是个登山的小伙子,电话里声音紧张得发颤。

3月10日,谢志俊和赵翔早上相约爬山,大小伙子喜欢猎奇,尽挑没人走的野道。爬到一半儿的时候,闻到一股腐臭味儿,两人循着气味看去,发现了几个黑色塑料袋,有一个不知道被什么动物给撕咬开了,隐隐约约露出森森白骨。

赵翔大骂:“谁这么缺德,把过期的臭肉给扔这儿!”他一时脚贱,上去踢了一脚,袋子里的东西滚落了一地,冷不防露出一只手来,把他惊得连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110接警中心迅速将报警信息交到了辖区分局,警方立刻组织警力前往现场,法医提取了尸块,经过拼合及特征分析,确定死者为一名40多岁的中年女性。肺部组织检验,发现有肺气肿和肺泡破裂现象,肺部黏膜下伴有点状出血,死因系机械窒息而死亡。

警方在周围进行多方调查、布控,最终锁定凶手是典当行老板王大志,从他新搬的租住地搜查出了还没来得及销毁的砍刀和钢锯,并从上面遗留的组织残屑中查出了死者的dna。

命案告破。只是这王大志狡猾得很,到案后,不肯承认自己的杀人罪行,辩解说妻子是自缢而死。至于没有声张妻子自杀的理由,是因为害怕招来警察,自己是吸毒的人,会被送去戒毒所强戒,为了不让妻子死亡的事情被人发现,这才碎尸抛尸。

王大志的辩解理由虽然不符合常理,可是凶手作案时没有任何目击证人,这种被称为“一对一”的杀人案件,证据通常格外薄弱,再加上尸体被切割得太碎,抛尸地点太多,所以大部分的尸块无法找到了,没有足够的尸表特征来确定尸体检验报告中的机械性窒息死亡究竟是外力勒死还是自缢身亡。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在对王大志的指纹进行入库比对时,黔山市警方发现他竟是网上被通缉多年的逃犯,原名李大峰,22年前涵江市金大钟一家的灭门惨案,现场的凶器上留下的指纹,就是他的。黔山市警方在与涵江市公安局联系后,确定有此悬案未结。因为林骁勇是当年参与了此案的侦查员,所以涵江市局领导指定林骁勇与黔山市警方对接,协作调查此案。

林骁勇接到协查任务后,考虑到涵江市的案件涉及三人死亡,为主罪,所以向领导汇报,将两起杀人案并案处理。在获得上级批准后,林骁勇亲自带队前往黔山市将李大峰押解回涵江市接受侦查。今天他刚到涵江市第二看守所办完转押手续,就听到林岚受伤的消息,心急火燎地赶往市中心医院。

父女二人这段时间各自忙碌,连面儿都没碰到,再见面时却隔着观察室的大门。林岚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林骁勇焦急地守在病房外,心急如焚,为了安抚何春芝,林骁勇不得不强撑着,说些宽慰的话。

好在老天心存眷顾,悲剧并没有再次降临在这承受了太多不幸的一家人身上。

在急诊室外经历了两个小时的揪心等待后,林岚终于苏醒了过来。医生宣布只是轻微的脑震荡,没有危险,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一直站得僵直的林远昊肩膀往下一塌,轻轻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一缕头发软软地耷拉在额前,神情说不出的疲惫。江旎盯着他看了半天,若有所悟。

陷害、意外接踵而至,不由得让人联想到,这是有人在千方百计地阻挠林岚办案。

林岚之前发生的种种,并没有告知奶奶何春芝,因为怕她担心。可是这次车祸后,大家在病房外的种种猜测,使得她再也不相信林岚和林骁勇口中保证的所谓安全了。在她看来,她唯一的孙女正面临着危险,更可怕的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楚,这幕后操控者究竟躲在哪一个阴暗的角落,朝外放着冷枪。

何春芝的做法非常直接,林岚出院后,她死活不肯让她再回业务部门上班,她口口声声要去找林岚的领导谈谈,申请调岗到综合部门。

林岚又是撒娇又是保证的,奶奶就是不肯。她自己实在没有办法,搬出了爸爸、妈妈和姑姑,一起给奶奶做思想工作。

何春芝看着面前的三个说客,摇头叹气道:“你们少用那些大道理压我,我难道不懂得?就算我愿效仿那满门忠烈的佘太君,也得给老林家留个后人不是。”

林岚听到这话有些动气,说话便没了分寸,顶撞道:“您这不是咒我爸和我姑吗?就算我死了,他们就不算林家的后人了?”

何春芝气得发抖,食指哆哆嗦嗦指着林岚的鼻子,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丫头,这是戳我心窝子呢!那是上一辈儿的,你这一辈儿的除了你,老林家还剩下谁!”那眼泪就如同开了闸门一样,哗哗不止。

林骁勇和林晓娟在林岚话刚出口时就吓了一跳。林骁勇一把将林岚扯到身后,狠狠瞪了她一眼,上前扶住何春芝摇摇欲坠的身子,道:“妈,您别和这没轻没重的小东西一般见识,我回头狠狠批评她!”

何春芝显然是伤心极了,她颓然坐在沙发上,挣脱林骁勇扶着她的双手,心灰意冷道:“这就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孩子,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都给我出去。”

林骁勇还要再劝,林晓娟赶紧朝他使了使眼色,林骁勇顿时会意,拉着一脸悔意的林岚赶紧出去了。

林晓娟搂住何春芝柔声劝慰,何春芝过了许久才止住了泪水。

林晓娟拿过一个橘子,慢慢地剥开,轻轻地放在何春芝手中。见到何春芝心情平静些了,才开口道:“妈,其实我知道您担心咱们,特别是当年我车祸的事儿,让您揪心了。不然,您这次也不会对林岚这事儿这么大的反应。”

何春芝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林晓娟,抬起手无限怜爱地抚了抚林晓娟的头,眼眶又湿润了。

“还是我闺女体贴,不像那个疯丫头,处处顶心顶肺的,也不知随了谁。”

林晓娟撒娇地将头靠在何春芝的肩头,轻声笑道:“她从小就那样,聪明、好动,见天儿地闯祸,可您还不是疼她疼到骨子里。小时候她每次闯完祸我哥要揍她,您都护着,惯得她越发地胆儿大。”

何春芝拍了林晓娟的手一下,嗔怪道:“照你这么说,都怨我?”

“哪儿的话,要我说,要不是您,这孩子怎么出落得这么古灵精怪,哦,不对,是聪明伶俐。”

林晓娟及时改口,何春芝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道:“要说聪明,这孩子倒真聪明,打小学啥都快。可我不明白,她干吗要干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收入不高还动不动就加班,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成天看守所、案发现场到处跑,吃苦受累不说,搞不好还会被案件当事人误解。她如果听我的,找一份大学老师的工作,收入高,还有寒暑假,出了研究成果还能成名成家,不比她现在这样强多了?我有时候真不知道她是聪明还是傻!”

林晓娟知道何春芝为了林岚当初换专业和选工作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心里始终没有解开这个结。于是她笑着开解道:“妈,这孩子大了,就有了自个儿的主意,处对象、找工作的事儿,家人只能建议,还真不能包办代替。我看林岚也是真爱她的那份工作,路既然是她自己选的,咱们只能支持她,哪儿能给她打退堂鼓呢。”

“要是万一,万一……”何春芝说到这儿,看了看林晓娟的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林晓娟倒不在意,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何春芝的痛,因为那痛苦的根源之一就是自己,也只有自己能够解开何春芝的心结。

“妈,您想过没有,爸当年心里虽然有遗憾,却也无怨无悔。作为家人,抛下您,抛下我们,他有太多的不舍,可是作为一名警察,面对歹徒冲上去,他无愧于自己的职责。我也一样,当年我虽然因为工作的关系,被骆福生报复,失去了双腿,可是我从未后悔过在法庭上对骆建国的指控。即使时光倒流,让我再次坐在法庭上,我依然会履行一名公诉人的职责,因为,这份职业对我而言,有着超乎寻常的意义。”

“超乎寻常的意义?”何春芝慢慢咀嚼着林晓娟的这句话,“岚岚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她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那么好动的孩子,当初为了通过司法考试,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现在总是加班,也没听她有半句抱怨。”

“妈,您这话就说对了,岚岚这孩子,自从到了检察院,人是越来越有那么一股子劲了,我几次碰到他们领导,大家都夸她是个好苗子,有前途呢。”

“我也知道她争气,可我还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家的,成天和罪犯打交道。”

林晓娟听她口气有些松动,趁热打铁道:“妈,您就放心吧,林岚这孩子机灵着呢,经过这一次,她也懂得防备的。这段时间,就让我哥多接送她,准保没事儿,再说了,她那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吃不了亏。”

何春芝虽然仍旧不放心,却也明白再怎么反对,林岚也不会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毕竟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只能同意她回去上班。

林岚上班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方队了解葛永健在监狱意外死亡的原因。

据方队说,葛永健和同监室的人发生冲突,先是互相推搡,后来发展到几个人围殴他一个,最后导致其死亡。这些参与者和挑头的人事后都接受了讯问,可他们口径一致,都说是葛永健挑衅在先,动手也在先,他们人多,分寸没有掌握好,失手打死的。

林岚和方队都不相信监室里面这些人的说法,不过证据如此,一时之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怀疑葛永健所要举报的人应该就是设计取他性命的人。可他在生前并未明确说出那人是谁,她建议警方从贪污案嫌疑人之前举报的线索入手,追踪幕后的操控者。

林晓娟在林岚出车祸后,更加关心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侄女儿,下班后她到超市买了些肋排,准备晚上到林骁勇家给林岚做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林晓娟在结账的时候,轮椅卡到了,一时进退不得。旁边几个人帮忙把轮椅抬了起来,她才脱困,可是又带翻了购物篮,食材撒了满地。旁边一位老汉帮林晓娟拾了起来,重新放进购物篮,林晓娟连声道谢。她正要接过购物篮,这老汉一抬头,却让林晓娟看到了一张不知在噩梦中出现过多少次的面孔。

眼前这人穿着灰色夹克,头发雪白,身形微微有些佝偻,因为苍老,他的样貌已经和多年前相去甚远。可林晓娟仍从这已然老去的面孔中认出,他就是曾经开车撞她,改变了她半生命运的骆福生。

骆福生此时也认出了林晓娟,他看到林晓娟坐在轮椅上,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胸口如遭重锤,一时动弹不得。两人僵持良久,林晓娟慢慢地回过神来,从骆福生手中一把夺过购物篮,递给收银员,结账后,把食材放进袋子,转动轮椅头也不回地离开。

骆福生呆呆地看着林晓娟离去的背影,面上的表情满是懊悔。

自从在超市遇到林晓娟后,骆福生一直寝食难安,他眼前总是浮现出林晓娟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通过多方打听,骆福生得知林晓娟因为当年的车祸落下残疾,而且单身至今。在服刑的那几年,骆福生在管教干部的教育下,懂了些法律,认识到林晓娟当年判处骆建国死刑并没有错,是他自己恨错了林晓娟,一心把她作为报复的对象。在随后的岁月中,骆福生的良心受到了深深的谴责。当年的事情,有些内幕回头想来,疑窦丛生,他觉得自己是被人利用了,有些隐情他决定亲自告诉林晓娟,希望她能查清真相。

林晓娟晚上下班回来,刚到楼下就碰到了骆福生。

骆福生给林晓娟深深鞠了一躬,道:“林检察官,当年是我错了,我向你忏悔。”

林晓娟看了他半晌,慢慢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她剧烈起伏的胸膛才平复下来,长叹一口气。她转动轮椅绕开骆福生,向前“走”去。

骆福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喊道:“我是个罪人,是我毁了你的一生,我给你磕头赔罪。”

林晓娟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语气疲惫地说:“都过去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我受了你的头,腿也长不回来,你坐了牢,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够了。”

骆福生爬了起来,他快步追上林晓娟,急切地说道:“林检察官,我今天来除了赔罪,还要告诉你一个当年的秘密,我知道自己的错太大,对你造成的伤害太大,我本就没脸再来见你,乞求原谅。”

骆福生抹了把脸,接着道:“当年庭审之后,我就担心儿子难逃一死。当天晚上,我在门边发现一封信,信上说,因为我儿子的认罪态度不好得罪了你,所以你把我儿子的罪定得特别重。后来我儿子被判了死刑,我又收到一封信,说是你向法院的人强烈要求判我儿子死刑的。所以,我当时恨你入骨,就连续几天守在你单位门口,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终于有一天,我在你单位门口听到你男朋友在传达室打电话约你,通过他和你的对话得知你那天下午要去提审。我到看守所给我儿子送过衣物,知道路,所以我骗同事说我要去拖货,提前开车到必经之路上守着,果然看到你和另外一个检察官骑着自行车经过。然后……然后我就一时上头,犯下了大错。”

说到这里,骆福生用颤抖的手将几封发黄的信交到林晓娟手中。

林晓娟下意识地用手接住骆福生递过来的东西,薄薄的信封,放在手上却似有千斤重。

“作案后我回家收拾东西,正挣扎着是去自首还是一走了之。可是又有人把一封信塞到我住处的门缝里,我拉开门追出去看,却只看到个人影,没追上人。对方以我家人为威胁,不让我对外说信的事儿,还把我的家庭情况都写在上面。我当时很害怕,不仅仅因为对方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还因为当时我刚刚撞了人他就知道,好像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在暗我在明,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至于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更是一无所知。为了不连累家人,我选择了逃跑,也是为了家人,我把这个秘密一直隐瞒到今天。”

林晓娟问道:“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怕他报复你家人了?”

“我老伴前年去世了,我在这世上孤家寡人一个了,没了牵挂。这些信我这么多年一直都藏着没有扔,我今天交给你,希望能帮你找回当年躲在背后害你的那个人。我觉得,有人利用我来报复你,借刀杀人。我有罪,他也有罪!”

骆福生走后,林晓娟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对骆福生道出的真相感到震惊,究竟是谁对自己当年的行踪如此了解,又这么处心积虑地想害自己?

林晓娟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天已擦黑。她没有马上开灯,而是将那沓可能记录着可怕真相的信纸扔在茶几上,然后远远地躲开,静静地蜷缩在客厅的一角,带着惊惧的眼神死死盯着它们,仿佛有什么食人的怪兽要从里面随时冲出来一样。屋子里格外安静,只听到座钟的指针嘀嗒嘀嗒响着。

林磊牺牲后,何春芝含辛茹苦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大儿子林骁勇子承父业,女儿林晓娟司法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了陇江区检察院第二科室工作,从事公诉工作。24岁那年,林晓娟认识了在文物研究所工作的赵睿,赵睿比林晓娟大一岁,相貌非常俊美,待人处事彬彬有礼,性格温和。他家在上海,父母都是当地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又是名校毕业的研究生,刚分配到研究所上班,颇受重用。即便林晓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何春芝私下里也常感叹,这个赵睿哪方面都比自家闺女强,自己闺女能处上这么好一个对象,定是自己老伴在天之灵的保佑。对于这对恋人,外人有羡慕的,也有眼热酸上两句的,说不知道这赵睿究竟看上了林晓娟什么。

旁人的嫉妒也好,祝福也好,终究是闲话罢了,只要当事人不往心里去,又有什么关系?林晓娟和赵睿一个为人潇洒开阔,一个待人斯文有礼,虽然不像其他情侣一样终日里蜜里调油,一年多处下来,倒也情感日笃。

1994年,春节刚过,涵江市气候渐渐转暖,春光明媚。林晓娟和她的搭档蒋建辉骑着自行车去看守所提审。虽然踩了好半天的上坡路,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制服的后背也湿透了,可是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倒不觉得很累。

迎面起了风,尘土扬了起来,蒋建辉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林晓娟开起了玩笑:“蒋科长,我听别人说,打喷嚏说明是有人在想您呢。您昨天刚出差回来,今天忙了大半天,也没见您给嫂子打电话,嫂子开始想您了吧?”

蒋建辉嘴皮子上的事儿哪里服过输,反过来打趣林晓娟道:“娟子啊,这打喷嚏的讲究深着呢。打一个喷嚏是有人想,打两个是有人骂。今天中午你家的赵帅哥打电话约你晚上去看电影,你说要陪我来提审赶不回去,我这会儿打喷嚏,该不会是你家赵帅哥在背后骂我吧?”

林晓娟被他说得脸都红了,忙辩解道:“怎么就成我家的了?再说了,人家赵老师不是那种人,他可是文化人,特别通情达理。”

蒋建辉一听更来劲儿了:“哎哟,还说不是你家的,都这么护着了。行行行,你家赵老师浑身上下没缺点,完人,行了吧了”刚说完,又打了一个喷嚏。

林晓娟脸更红了,赶忙转移话题:“蒋科长,打三个喷嚏是个啥说法?”

蒋建辉故作惊讶地瞅了林晓娟一眼,大惊小怪道:“这你都不知道?”

林晓娟一愣道:“真不知道。”

蒋建辉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你这个傻丫头,打三个喷嚏就是感冒了啊,得吃药。”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林晓娟也撑不住了,笑得气都喘不过来,自行车在路上歪歪扭扭,划出蜿蜒的弧线。

天有不测风云,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眼看着一大片乌云就黑压压地沉了下来。两人担心淋湿包里面的材料,赶紧加快速度踩了起来,准备到附近的废弃岗亭里面躲雨,等这趟雨过去了再继续赶路。

倒霉的是,林晓娟的自行车突然踩不动了,她低头一看,车胎不知怎么的瘪了。蒋建辉下车帮忙捣鼓这辆罢工的自行车,想法子让它恢复启动,可检查了一阵儿,发现是车胎压到了路边的一块碎玻璃,尖锐的一头深深扎进了轮胎。蒋建辉拍了拍手上的土,站了起来。

“这下没辙了,车胎被扎破了,我手头上没有工具,现在只剩下一辆自行车了,带车就带不了你,带你就带不了车。这马上就要下雨了,要不,我先骑我的车到看守所,借一套工具过来,你把这车推到岗亭那边先去避雨。”

林晓娟正要答应,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辆货车朝这边开过来。

林晓娟眼前一亮,指着车对蒋建辉说:“蒋科长,那边有辆车,要不我问问司机能不能帮忙捎咱们一程?反正也就几百米的事儿。”

蒋建辉点了点头说:“也好。”说完就去准备拦车。

林晓娟忙说:“我去吧,女同志说几句好话,容易商量。”

蒋建辉觉得林晓娟言之有理,就回头去扶倒在地上的车,林晓娟则朝着那辆货车走了过去。林晓娟朝驾驶室的方向摇了摇手,货车放慢了速度,她觉得有戏,脸上露出了笑容,快步迎了过去。走近后,她突然发现这车上的人很眼熟,正在回想,这辆货车却突然加速,疯了一样冲过来。林晓娟来不及避让,只觉得身体被一个巨物猛烈撞击了一下,五脏六腑好似碎了一般,下肢也传来一阵剧痛。林晓娟的身体高高飞起,接下来又像一个破败的风筝一样坠落到路边,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蒋建辉眼睁睁目睹了这一切,整个人都惊呆了。

肇事司机一点停车的意思都没有,轰了一脚油门,飞速地逃走了。蒋建辉反应过来,飞奔过去的时候,货车已经在他的嘶吼声中越逃越远。蒋建辉眼看追不上这肇事的货车,忙转头去查看林晓娟的伤情。他看到血从林晓娟腿部的伤口里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林晓娟的裤子和袜子,她额头上的血也沿着头发淌了下来,伤情看起来严重极了。

林晓娟在蒋建辉的呼喊声中慢慢睁开了眼,她强撑着说出了“骆福生”三个字后,就彻底晕死了过去,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刚才还在说说笑笑的姑娘,现在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了无生气,蒋建辉又是担心又是难过,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时,黄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蒋建辉急了,他怕雨水淋到伤口引起感染,赶紧抱起已经成了血人的林晓娟朝着不远处的废弃岗亭跑去。等到跑近了,才看到岗亭上了锁,他猛地踹开岗亭的门,扯下制服铺在地上,把林晓娟扶着平躺在上面。他快速起身,只穿着个背心就冲到了雨里,一口气跑到自行车旁边,踩着车拼命地朝看守所赶去。

当林骁勇陪着寡母何春芝赶到医院的时候,尹秀萍在接孩子的路上也听到信儿,来不及送林岚回家,拉着她一块儿赶到了医院。

蒋建辉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旁边围着检察院的一群领导和同事。蒋建辉一脸的狼狈,白色的背心上全是雨水、血水和泥点子,制服裤子也被擦破了。他疯踩了一路,赶到看守所借了一辆车,让司机把人送到了医院。

何春芝看见蒋建辉一身的血,知道情况凶险,双腿顿时软了。林骁勇和尹秀萍赶紧扶着何春芝坐下,何春芝无力地靠在林骁勇身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十几年前,她送走了丈夫,好不容易把孩子们拉扯大,现在小女儿也即将有了好归宿,心头的创口慢慢地结了痂。可是,这从天而降的祸事,顿时把她心头的疤再次撕扯开来,新伤旧创血肉模糊,一起往外汩汩冒着血液。老天爷何其残忍,将痛失至亲的恐惧一再加之于她的身上。

手术室外的时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大家都盯着手术灯,心中暗暗为林晓娟祈祷着。这么好的女孩子,工作上积极主动,生活中热心开朗,怎么就摊上这么倒霉的事儿呢?

5个多小时的手术后,林晓娟的性命虽然抢救回来了,可是双腿粉碎性骨折,后半生只能坐轮椅。这结果对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孩儿而言,简直比死还难受。

蒋建辉听到这个噩耗后心里如同油煎一样,不久前和他一起外出去提审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林晓娟,现在却半死不活地躺在手术台上,下半生还要被困在轮椅上。内疚、后悔折磨着他。早知道就自己去拦车了,他宁愿此时躺在里面的是自己。

林晓娟在剧痛中缓缓醒来。她无法接受自己突然失去双腿的事实,开始绝食。她本来就失血过多,又动了一场极大的手术,身体格外虚弱,医生怕她撑不下去,只得给她打营养针,她却强行拔去了针头。最后没有办法,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这才沉沉睡去。她蒙蒙眬眬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哥哥林骁勇和母亲何春芝在旁边说话。

“妈,您回去吧,您再这样熬着,身体迟早要拖垮的。”

“你妹妹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放心回去?我一个人躺在家里净做噩梦,我还梦见你爸怪我,怎么没把闺女照顾好,让她遭了这么大的罪。”说完,她抽泣起来。

“妈,梦里的事儿怎么做得准呢?咱爸不可能怨您,您别胡思乱想了,快回去歇一会儿,有我在这儿呢。”

“我不回去,还是你回去吧,我知道前段时间你辖区里面发生了命案,你这几天熬夜抓人,眼窝子都凹下去了。你赶紧回去补个觉,我在这儿守着娟子,这孩子打小就没了爹,现在又碰上这么个事儿,我恨不得替她才好。”

林晓娟的泪水涌了出来,她懊恼着,事情发生到现在,她只顾着自己难受,自己发泄后心里是觉得畅快些了,可是却忘记了最痛的人是亲娘,受累的是家人。自己这么歇斯底里、要死要活的,让妈妈怎么经受得住,家里人怎么省得了心?

她含泪喊了一声妈,何春芝和林骁勇都是一惊,赶紧围了过来。何春芝握着林晓娟的手,看见女儿泪流满面,顿时急了。

“怎么了,娟子,你是哪儿疼吗?哪儿疼你跟妈说啊。”

林骁勇也慌了神,赶忙张罗着叫医生护士。

林晓娟忙喊住林骁勇:“哥,你别叫,我不是疼,只是心里难过。”她看着何春芝憔悴的面容,还有这几天鬓边添的几根白发,心底涌起了心疼和愧疚。

“妈,是我不好,我不懂事,这几天让您担心了。”

何春芝心疼得如同刀绞一般,她一把抱住林晓娟,母女俩哭作一团。林骁勇站在一旁,眼眶也红了。

林晓娟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一天早上,她被玻璃窗外透过来的光亮照醒了。窗外有棵梧桐树,茂盛的枝叶替她挡去了不少阳光,鸟儿叽叽喳喳地跳跃在窗边的枝条间,啄食着小虫。

林晓娟呆呆地看了好久,摸了摸自己的腿,心想:“那些自由自在,想去哪儿抬腿就走的时光可是一去不复返了。”

正想着,忽见那鸟儿捉了虫儿,并未立刻便吃,而是飞走了,林晓娟猜想着它是回去喂自己的小宝宝。林晓娟想到自己的母亲,她那样操劳辛苦了十几年,在爸爸去世后坚强地撑起整个家,抚养着自己和哥哥,怎好再让她痛苦流泪?

命运有时候就是一只残忍的无形之手,它蹂躏着不幸者的命运,看他们在自己的指缝里苦苦挣扎,你若屈服了,它就把你拂到尘土里,任凭你悲哀地死去。

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林晓娟做出了决定,她不想被命运轻易地摆弄,她决定往后的日子无论多难,都要尽力过好,不再让自己的母亲那样伤心,也不允许自己在绝望中沉沦。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有一件不幸的事情即将发生在这不幸的姑娘身上。

刚住院的那几天,林晓娟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对。虽然哥哥和妈妈都说她的男朋友赵睿不巧出差了,所以这几天没有到医院看望林晓娟,可是林晓娟心里清楚,这么大的事儿,别说出差了,就是出国了,只要不是一个人的心意生了变化,刻意回避,作为正牌的男友,怎么可能照面都不打一个?

春节发生的入户抢劫案,板材巷“春江鱼庄”的老板金大钟一家惨遭灭门,涵江市公安系统的民警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外面人心惶惶,全区的警力都集中起来去破案。林骁勇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拜托尹秀萍到医院照顾林晓娟。

林晓娟这天精神好了些,尹秀萍帮林晓娟垫了两个枕头,让她斜靠着,然后就开始削苹果。尹秀萍心里很是佩服自己这个小姑子,出了偌大的事儿,那个赵睿以出差为由,一次都没来过,自己这个旁人想着都觉得寒心,可她这小姑子硬是一声也没问。既然林晓娟不提,虽然大家心里气愤,可是谁也不敢提。

“娟子,你哥让我跟你说,他这段时间忙,实在不得空儿,不能来陪你,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有什么话也跟我说,别闷在心里。”

“嫂子,我现在好多了,你让我哥别担心。还有,他那个案子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唉,别提了,过了年上班第一天就发生那么大的事儿。公安局上上下下全都加班,元宵节的晚上都没有放回来过节,全都分派在加强巡逻和破案上了。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只说是凶手没有落网,得保密。”

“嫂子,你也要嘱咐我哥注意身体啊,别累出病来,他本来胃就不好。”

“唉,他那个人啊,你还不知道,忙起来就啥也不顾了。不过最近啊,还真是不太平。那个邹勇你还记得吧?他媳妇儿马春丽前两天从乡下过来找你大哥,说是邹勇出去揽活儿,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哥让她在当地派出所报了失踪案,现在正托人四处打听。”

林晓娟有些惊讶,忙问:“就是我爸当年帮忙作证的那个邹勇?他失踪了?那我哥打听出来什么消息没有?”

尹秀萍摇了摇头,说:“听调查这事儿的人说,邹勇失踪那天,一起做搬运的同伴曾看到他和一个面生的女人谈了几句话,回来就说要出去接个活儿,捞点外快。可打那以后,他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线索都查不到。马春丽在城里等了一个礼拜,因为担心家里的老小,就拜托你哥继续打听,自己先回乡下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林晓娟有些犯困,尹秀萍把床摇下去,扶着林晓娟躺平,又帮她掖了掖被子,一直守到她睡着了才离开。

林晓娟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情侣之间相处极其微妙,其中的冷暖浓淡,彼此皆有感觉。如今一方突逢大难,一方袖手旁观,这样的感情哪里还谈得上天长地久。

赵睿周末中午过来的时候,林晓娟正在吃午饭。

林骁勇正好今天有点空,他把何春芝炖好的骨头汤放在保温瓶里面带过来了,一勺一勺地喂着林晓娟。赵睿礼貌地敲了敲门,林骁勇回头一看是赵睿,脸色顿时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赵睿打了招呼后,拎着一袋水果杵在那里,也不说话。

林晓娟心里隐隐有些预感,她轻声对林骁勇说道:“哥,我吃饱了,我想让赵老师推我到花园里面转转。”

林骁勇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拿起保温瓶到开水房去冲洗了。

赵睿看到病床边的轮椅时,神情有些不自然。林晓娟让他把轮椅推到床边,扶自己上去。赵睿看到林晓娟双腿无力地耷拉着,眼神十分复杂。林晓娟看到后觉得心里一刺,轻轻说了句:“推我到下面的喷泉边晒晒太阳吧。”

两个人一路无语,到了喷泉旁边,赵睿把轮椅推到喷泉的长椅旁,保持一段距离,在林晓娟旁边坐了下来。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林晓娟。林晓娟低头一看,原来是出国深造的一份审批文件,上面写着赵睿的名字。林晓娟看完后什么也没说,就把文件还给了他。

林晓娟如此冷静,显然超出了赵睿的预料,他的表情有些意外。林晓娟始终不开口,赵睿在一旁有些尴尬,只得说道:“这种外派出国深造的机会很难得,我们研究所今年也只有一个名额。我想争取一下,没想到批下来了。”

说到这里,赵睿看了看林晓娟的脸色,发现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好像他是个无关的人,在说一件和她完全无关的事情。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本来是想和你商量来着,可你出了这档子事儿,我也不好开口了。可眼看着出国的时间就要到了,我想着,就算时机再不合适也得和你说一声,要不然走了招呼都不打,就更不合适了。”

林晓娟终于开口了,她看都不看赵睿一眼,盯着对面的喷泉,说道:“你也不用铺垫什么了,还有什么话,就这次一起说了吧,我也累得很,说完了,我还要休息一会儿。”

赵睿解释道:“我知道我的决定有些不太妥当,毕竟,你现在是正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可是,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真的不想错过,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同意我去美国深造。”

林晓娟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内心的翻滚,波澜不惊地看着赵睿,冷冷地道:“这么明媚的阳光,这么美丽的喷泉池,你连说一句真话的勇气都没有吗?”

迎着林晓娟坦然的目光,没有预料中的哭闹和狼狈,赵睿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一般,准备用来分手的那些理由和说辞,在林晓娟的直白和坦诚面前,显得那么蹩脚,竟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霍地站了起来,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恨恨地说:“不错,我就是想提出分手,你骂我薄情也好,虚伪也罢,我都不在乎。我追求我的事业和理想,又有什么错?”

林晓娟嗤笑了一声,面上的神色有些鄙夷。

“我何曾说过你错了,你现在这样激动,不过是心虚罢了。其实,你有什么好羞恼的?咱们的交往也不算很久,也没有正式谈婚论嫁,我出事以后,从未有过要赖着你一生的念头。虽然你此时就提,显得是心急了些,但那又如何?”

林晓娟虽然没有半句重话,却直接揭开了赵睿的那层虚伪面皮,他白皙的脸庞此时通红,憋了半天,才接着说道:“我们毕竟相交了一年多,你眼下遭了难,我临走之前有什么可以帮你做的,只要你说,我一定尽力为你办到。”

林晓娟头也不抬,独自将轮椅转向喷泉另一侧,背对着赵睿。她出神地看着阳光照射着的喷泉,此时有一道弯弯的彩虹笼罩在上面。

“多美的彩虹啊。”林晓娟喃喃低语着。

赵睿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林晓娟此时怎么还有心情欣赏风景,她从容地坐在那里,整个人无比地放松,哪里像是刚被抛弃的女人。过了好久,林晓娟扭过头来,朝赵睿微微一笑,脸上洒满阳光。

“我想了想,你还真能帮我一个忙。”

赵睿上前两步,将手搭在轮椅的扶手处,居高临下地问:“你说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不推脱。”

林晓娟语调轻柔地说:“多美的春光啊,拜托你赶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因为,你这张虚伪的面孔,让我觉得恶心。”

赵睿面皮发红,他扭过身子,愤然离去。

没多久,林骁勇找了过来,他正要发问,林晓娟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只得将满肚子的疑问压下。林晓娟道:“哥,你看看,春天多美啊,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坐坐。”

整整一个下午,林晓娟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太阳慢慢沉下去了,夕阳将她在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孤独地坐在轮椅上,两行眼泪挂在苍白的面庞上。

一个月后,一架前往美国的飞机起飞了,赵睿坐在客舱里,踌躇满志地俯瞰着涵江市,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此时的林晓娟,正在医院里满头大汗地进行康复锻炼。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倔强地爬起来。她希望奇迹能够出现,能够重新回到她热爱的公诉岗位。可惜,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奇迹并不会因为你是善良的人,就一定会降临在你的身上。最终,她还是无法恢复行走,领导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为了照顾她,将她调到了档案室工作。她想要成为一名优秀公诉人的梦想,因为这场意外而止步。

骆福生潜逃了3年,终于落网。

遭遇车祸之前,林晓娟起诉了一起抢劫案。涉案的犯罪团伙在各省流窜作案,手段十分残忍。

他们结伙在人烟稀少的僻巷,看见有孤身行走的路人就从后面偷袭,两人负责捂嘴抬肩,两人负责抬脚。待人悬空后,抬肩的那头放手,被劫持的人就后脑勺落地,人事不知,打劫者再去洗劫被害人随身携带的财物。后脑是人体格外脆弱的一个部位,这么一摔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不幸被袭击的被害人有的昏迷不醒,最后变成了傻子,还有的因为颅脑严重损伤而死亡。

林晓娟和她的检察官向处里面汇报后,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这帮人应该严惩,尤其是主犯骆建国。

由于这起案件在社会上的影响极其恶劣,为了进行震慑罪犯,杜绝效仿,最后法院决定对这个犯罪团伙进行公审公判。开庭那天,旁听的群众听了这群人的罪行,无不义愤填膺。林晓娟在法庭上对骆建国及其团伙进行了指控。最后,法院判处了首要分子骆建国死刑立即执行。

据骆福生交代,骆建国是其独子,那天听完庭,他听到有人议论,说公诉人指控有力,所以这批人必将受到严惩,这个主犯必死无疑。法院公开宣判那天,当法官宣布判处骆建国死刑后,骆福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产生了报复的念头。他好几次在检察院附近候着,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案发那天,骆福生无意中听到了林晓娟的男朋友赵睿在检察院附近打电话,偷听到林晓娟下午要去陇江区看守所提审,所以就开车去找。后来他在路上碰到了林晓娟,就萌生了开车撞人的想法。本来骆福生还有些犹豫,毕竟报复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这林晓娟见过他,将来可是会指认自己的。可是他眼前浮起了林晓娟在法庭上指控他儿子骆建国的场景,又想到了审判长宣布判处骆建国死刑的那一刻,他脑袋一热,踩着油门转动方向盘冲向了林晓娟。

骆福生被判了刑,可是林晓娟始终弄不明白,她所接触过的骆福生并不是一个做事冲动的人,骆建国的罪有多重,他一开始就知道,他身上背负着几条人命,判死刑是必然的。如果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之前来检察院找她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平静。他这强烈的恨意,怎么会憋到法院宣布死刑之后几个月才爆发?

可是人心隔肚皮,这世上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林晓娟虽然不解,却也没有答案。

林晓娟蜷缩在角落里,静静地回忆着不堪的往事,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特别刺耳,把林晓娟惊得浑身一震。

林骁勇的声音响了起来。

“晓娟,家里等着你的排骨呢,不会跑到养猪场去杀猪现取了吧?”接下来响起的是林骁勇和林岚的笑声。

此时听到哥哥的声音,委屈、悲愤等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感到全身脱力,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地喊了声:“哥。”

林骁勇觉得林晓娟的声音不对,忙关切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林晓娟说完事情的始末,林骁勇二话不说,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尹秀萍进来,看见他匆匆忙忙往外跑,忙叫住了他:“这刚回来,又要去哪儿?吃饭不在,妈待会儿又该不高兴了。”

林骁勇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晓娟那儿可能有事儿,你在妈面前给我们打个掩护。”然后顾不上身后一脸疑问的林岚和尹秀萍,开门离去。

林骁勇敲开门的时候,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开了灯,看着自家妹子满脸的憔悴,一阵心疼。他安慰地拍了拍林晓娟的肩膀,问道:“信里写了些什么?”

林晓娟朝茶几的方向努了努嘴,有气无力地道:“放在那儿呢,我想等你来了再看。”

林骁勇不再言语,他走到茶几边,打开了台灯,然后拿起信件,轻轻递给了林晓娟。

林晓娟看着林骁勇充满鼓励的目光,慢慢接过信,她迎着灯光,打开这些信。突然,她神情大变,不可置信地将这些信拿近了些,细细端详,慢慢脸色变得煞白,拿着信纸的手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林骁勇觉得不对,想从她手中接过信,她却一把拨开自己伸过去的手,推着轮椅急急忙忙朝书房赶去,神色慌张,沿路碰倒了椅子和画架,却浑然未觉。

林晓娟将书房抽屉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也不管疼不疼,从轮椅上扑倒在地,埋头一顿翻找,面对一地的狼藉,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懊恼。林骁勇抓住她的手问道:“晓娟,你怎么了?你到底要找什么?”

“信,我找信!”

“信不是在你手上吗?”林骁勇被她张皇失措的神情给吓住了。

“不是这些信,是赵睿,赵睿当年写给我的信。”林晓娟面色潮红,眼睛里隐隐泛起了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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