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圆觉大师(2/3)

那乡人哭道:“小人姓毛,排行老二,乃前面百兽山庄人氏。数日前,来了一批官兵,说我家老爷与南宋刺客勾结,欲对当今圣上图谋不轨,要悉数抄斩,诛灭九族。老爷奋力冲杀了出去,从此不知所踪。我等本领不济,不能逃脱,眼看就要受死。后来指挥围剿的宗王爷听说我几十人擅长养兽,便留下了我们性命,替他喂养这黑犬。其余男女老幼,尽被屠戮,就掩埋于后山乱葬岗中。”丁晴若有所思,低声道:“又有人去行刺皇帝了么?果真是天怒人怨,皆欲将他杀之而后快。”只是她声音极其低微,他几人未曾听见。

陈青桐道:“我也曾听说过百兽山庄的名气,你既然是其中驯师,技艺比那江湖马戏要强上许多才对,为何凡被狗咬,如此狼狈不堪?”毛二叹道:“军爷有所不知,我等以前驯兽,那是要脱其野性,以为人用。这宗王爷偏偏不同,提来许多活的囚犯,当作黑犬食物,是以专门勃发其凶恶兽性。莫说这些囚徒,便是我的几个兄弟,稍有不慎,也被它们按压咬噬,已然去了几条性命。我今日开笼,不过是踩了一条它的尾巴,便被其苦苦逼迫,又喝来其余黑犬,急急追踪。所幸遇得你们救援,否则此刻只怕早已变成了它们的腹中餐,只余下一堆骨头了。”

陈青桐怒道:“这宗王爷是谁?怎能如此无法无天?”丁晴沉声道:“那是完颜乌蒙,是那完颜亮的表弟,凶残暴戾,闻名大都,哼,此人早晚必有报应。”

却听得林中有人叫道:“这几个贼人将王爷的大犬打死了,就想这般拍拍屁股溜走么?天底下那有这般便宜的好事?”另一人道:“不错,好歹要取他们几人的性命,王爷来了,也好交差。”先前那人道:“王爷的脾性你不是不知,这犬的命值多少钱,他们几人的命又能值多少钱?王爷盛怒之下,少不得又要大事屠戮。”

听那人又道:“杀了这些乡民倒无妨,却免不得拖累我们,若是将俸禄都打了折扣,你我以后如何逍遥快活?那些人看似一个一个的大爷叫你,实则贪你钱财罢了,你要是没有银两,她们哪里还会睬你?什么三月春花、六月夏实,其时皆要变成十月落叶、腊月寒梅了。”另一人道:“不错,不错,那怎么是好?”先前那人道:“我有一个法子,却不知能不能行得通?”咳嗽一声,道:“王爷的脾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是能给他一个宣泄怒气的法子,他心情舒畅之后,大不了再买些恶犬来,怡情弄意,那时俸禄依旧,你还怕万花楼中的小翠、小红跑了麽?”

陈青桐闻言大怒,喝道:“你们究竟是谁?”丁晴轻轻拉扯他的袍袖,低声道:“休要着急,且探看动静,再作应变之策。”便看树上跃下两个人来,一个手执钓竿,一个手拿葫芦,年约五十余岁,似笑非笑,神情惬意,便如到此游山玩水的客人一般。

那手执钓竿的汉子哼道:“你们都是济南侯的手下么?为何好好的道路不走,却为了他的一条贱命在此滞留,惹下弥天大祸,要与宗王爷作对?”手持葫芦的那人冷笑道:“大哥,还与他们废话作甚?现在将他们悉数捉了,交给王爷去千刀万剐,还怕不能消气?”陈青桐闻言,一摆长刀,怒道:“好恶毒的心肠!有本事便试试看。”

葫芦汉子哈哈大笑,道:“打死了几条狗罢了,以为自己有通天的本领么?好,我便来成全你,先打断你的手脚,且看你怎样嘴硬?”丁晴见此人步履稳重,暗暗担忧,拔出宝剑,守在陈青桐一旁。那个钓竿汉子冷笑道:“老子手里痒痒,正好与你这小卒子斗几招松松筋骨。”陈青桐喝道:“乌里花退后!若是见势不妙,便与毛二逃去侯爷处报信!”几人正要动手,却听得远远有人道:“济南侯的部下又怎样?我要杀便杀,除了皇帝,谁敢阻拦?”便见草丛漱漱作响,缓缓走出一彪人马,马上一人,红袍蟒带,甚是肥胖。两个汉子躬身施礼,恭声道:“王爷,我们正要拿下他们交您处置。”

陈青桐细细打量,见此人面目猥琐,甚是不屑,方要出言讥讽,无意一瞥,看他旁边一匹白马,上面坐着一位贵妇人,珠光宝气,华丽之极,再看面目,不觉目瞪口呆,几乎就要叫出声来,暗道:“怎么是她?她怎会陪伴在这王爷身边?”

丁晴见他神情有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咦道:“你认识她?”陈青桐不敢隐瞒,低声道:“她就是那金簪子的主人。”丁晴惊讶无比,眼睛一转,似乎颇为开心,道:“原来你与王爷的宠姬私通?这胆子也实在太大了!”陈青桐满脸通红,着恼道:“你胡说什么?再口不择言,我果真要生气了。”

丁晴咯地一笑,道:“好,我不说了,只是你休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说等有了机会,便将那金簪子还给她。”

辛瑛忽然看见陈青桐,不觉啊的一声。宗王爷轻轻捏住她的手腕,柔和摩搓,道:“美人,你怎么了?”

辛瑛微微一笑,颇似尴尬,道:“没甚么,只是吸了一口冷气,呛着了。”见陈青桐远远地望着她,心中惶恐,慢慢抽出手臂,道:“王爷,大狗死了虽然可惜,但毕竟都是畜生,您却也犯不着为了它们生气。”宗王爷一愕,点头道:“美人言之有理,我堂堂王爷,怎可为了几只黑犬失态。只是这几人得罪了我,无论如何是饶不得的!”辛瑛大急,只望着陈青桐,见他再不向自己看一眼,只和身边一个身材瘦俏的金兵说话,她目光敏锐,见他身旁的金兵耳垂扎孔,分明就是女儿家刺环之痕,不由一阵黯:“他已有了红颜知己吗?”见他与丁晴神情亲密,不觉又气又妒,冷笑道:“王爷说的是,他们冒犯了王爷,正该拿命来偿。”

宗王爷哈哈大笑,道:“天下虽大,但知我者,唯美人一人也。”

丁晴低声道:“她是你的旧相识,不求情倒也罢了,为何还说这等恶话?”陈青桐也甚是气恼,道:“此女心肠素来歹毒,落井下石,也不为奇怪。”他说话声音大了些,被辛瑛听在耳中,不由登时如中雷击。

便在此时,有人叫道:“宗千岁,我这手下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完颜雍在此向你陪罪了,还盼你大人大量,饶将他们一条小命罢。”却是济南侯引兵赶了过来。陈青桐道:“好了,给我们撑腰的来了。”丁晴眉头微蹙,道:“好什么?这番不打也得打了。”陈青桐颇为不解。丁晴道:“你我能在金营中混迹至今,万事小心翼翼避免惹人耳目。如今得罪了完颜乌蒙,正如深夜皓月,还能瞒得住谁?”陈青桐恍然大悟。只听宗王冷笑道:“是济南侯爷吗?我说他们怎敢在我面前逞将威风,原来是你在背后撑腰?”完颜雍心中愤怒,勉强按捺,道:“王爷说笑了,我完颜雍区区小侯,位薄权浅,又怎敢得罪您呢?”扫视地上犬尸,道:“此犬凶悍,想必名贵,每条一千两白银,我悉数赔偿怎样?”

陈青桐暗暗佩服,忖道:“这位侯爷如此关心下属,果真宽厚,若是能够当上金国的皇帝,想必这北地情景,那是大大的不同了。”只听宗王爷冷笑道:“我金银财宝累积若山,区区几千两银子,我看不上眼。今日休要多言,只要这几个小卒子的性命。”完颜雍好话说尽,见他依旧不肯退让,就要发作,听得丁晴大声道:“济南兵士,忠勇强悍,岂与你宗王府中的那些窝囊废一般贪生怕死?你这钓鱼的,拿葫芦的,若有本领,便来斗上一斗,谁怕谁呀?只是这几条大狗皆是我兄弟二人所杀,与乌里花毫不相干。”朝陈青桐使将一个眼色。陈青桐会意,道:“他二人哪里是我兄弟对手?只怕打我们不过,恼羞之下,拿乌里花与毛二出气,什么宗王爷,就是这点能耐,狗屁,狗屁!”

二人一唱一合,只气得完颜乌蒙脸色铁青,浑身颤抖,怒道:“好,什么乌里花也好,毛二也罢,他们的性命老子都不要了,只是这两个该死的,定然要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一声令下,便看那两个汉子各持钓竿、葫芦,飞身扑上。陈青桐与丁晴不敢怠慢,弯刀一摆,挺身相迎。

甫一交手,二人心中皆惊。原来这两个汉子的武功竟似在周通与袁伯当之上,或与顾青山、万鹏伯仲之间,极难应付。葫芦汉拦下陈青桐,斗不几招,道:“小子,你是泰山门人?”陈青桐暗道:“我以刀代剑,还是被他一眼就识破了来历。”嘿嘿一笑道:“你眼拙了,我这是泰山武学吗?”弯刀陡然一挥,却是壁画之上长发小儿的一招剑法。葫芦汉大为诧异,道:“这招确乎远较泰山剑法高明许多。你究竟是谁?”侧身避过,将葫芦望他肩上砸下,一式连一式,葫芦上连有牛皮绳索,收放之下,使的竟是唐朝第一名将李元霸的青桐锤法。他的葫芦是精铁打造,极为沉重,陈青桐的弯刀与他葫芦碰撞,反击的力道极大,不过十招,陈青桐手臂酸麻不堪,急展“凌云若虚”,到了丁晴身边,道:“晴儿,我抵当不得了。”他本欲叫“金耳”,但不觉之间,脱口喊出“晴儿”二字,实是谐音相近,仓促之下不能分辨,听在辛瑛心中,便若重锤一击,落在丁晴耳中,却是甜蜜畅怀,笑道:“打不过,跑也。”她应付那钓竿汉,因其招式怪异,也颇为吃力。二人心意相通,遂合力猛攻几招,逼退两人,回身就跑。陈青桐猛一回身,掷出一物,叫道:“辛姑娘,还给你!”辛瑛伸手一抓,将那东西抓在手中,但觉掌心冰凉,正是自己送给陈青桐的那枚金簪子,不觉一阵怅然。

陈青桐与丁晴二人发足急奔,头也不回,那铁葫芦与钓竿汉子一路追来,丁晴见得前面一处花林,无暇细想,拉着陈青桐,飞身而入。葫芦汉子远远看见,脚步一停,左右打量。钓竿汉子咦的一声,盘膝而坐,拾起数颗石粒,在地上排列拨弄,眉头紧蹙,若有所思,偶尔抬头看那弥漫的高矮花卉一眼,满目皆是迷惑,口中啧啧有声。

陈青桐听丁晴叫“跳”,自己便“跳”,听她说“转”,自己又转,诧异莫名,如此一番折腾,只是被她拖着奔跑,回头一看,心中奇怪,停步问道:“晴儿,你这是作甚?走路颠三倒四,是女孩儿的跳皮筋吗?”

丁晴扑哧一笑,道:“傻哥哥,你果真不识其中的奥妙!连这百花六十四卦金锁阵也认不得。”

陈青桐愕然,见她往左跳去,不敢怠慢,也往左跳去,听丁晴又道:“自古混沌孕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相互交叠,又生六十四卦。此阵便是依照六十四卦变化之理,取百花众树为才布成的一个阵法。要是不小心走出得半步,机括发动,我们便会陷入绝地,再也出不去了。”陈青桐道:“你一个小女子,怎会懂得这许多的东西?”

丁晴听他夸赞,心中大为得意,道:“你读书虽多,都是经史子集琴棋书画之类而已。我读书也不少,若是放在了你的眼中,只怕都是旁门左道之属,不入圣贤之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陈青桐道:“我也喜欢看这些书籍。”话音甫落,一脚踏上了圆圆卵石,便听得地下嘎的一声,不由心惊肉跳,暗道:“不好了!”丁晴也是骇然不已,但见周围并无什么异样,大为不解,便拾起一根树枝四处刺探,旋即呸道:“这阵法布置得好看,其实皆是废物,你我不用挑路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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