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圆觉大师(3/3)

陈青桐咦道:“你说这阵法早已荒芜无用吗?”身子陡然窜动,却是被丁晴拉着奔跑,撞坏了多少枝叶花朵,有嘎吱震颤之声,但不曾见得丝毫风险埋伏。丁晴低声道:“这个百花阵原来是无用之物,亏我等小心翼翼地探寻出路,唯恐触碰得什么厉害的机关。不想这脚下皆是大路小道,任意行走都是可以的。”一把扯起陈青桐,笑道:“那两个家伙被蒙在鼓里,惧这百花六十四卦金锁阵的厉害不敢进来。我们速速逃去,且看他们如何追赶?”陈青桐道:“这就离去么?”丁晴眼睛一转,道:“如此走开,确有些可惜,不若如此如此。”二人私语,继而相视一笑,借掩着枝叶缤纷,一个道:“不好了,为何转了半日,又回到这里了。”另一个道:“不错,这里倒是怪异得紧。”相问相答,皆是为难之极。葫芦汉子在阵外听得真切,不觉幸灾乐祸,哼道:“你两个小子不识天高地厚,这阵法岂是能够随便乱闯的?它比那八卦阵尚要厉害十倍也不止,你们沦陷其中,若是出不来,嘿嘿,只好枯死于其中了。”钓竿汉子点头道:“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丁晴暗暗冷笑,俯耳道:“我们自走去,莫要睬他,便叫他二人在外面等待,也不知是谁枯死?”将帽子摘下,挂在树枝之上,又把身上的金兵衣裳脱下,露出里面的本来红绿衣裳,掼于灌木,远远望去,随风摇曳,果真如某人迷失了方向,来回徘徊一般。陈青桐见她如此机警,不由好笑,便学她的模样,依样画瓢。二人又顾作张惶地叫喊一通,吱哇怪叫,葫芦汉子与钓竿汉子更是深信不疑。丁晴掩嘴笑道:“真是笨死了。”与陈青桐大摇大摆地向阵后走去,须臾便出了百花林。

两人过了一条小溪,翻过几座山丘,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村庄,微风过处,酒香袭人。

二人道:“酒香郁浓,莫非这里就是酒香村?”但见村落之中,家家户户皆在窗台之上摆着一坛开封的好酒,以竹笠窗护遮掩,阵阵酒香,随风飘散,沁人心脾,果不负“酒香村”之盛名。眼看天色已晚,陈青桐与丁晴寻着一户人家投宿,那家中一个老儿、一个老妇倒也热心,道:“我们院小屋陋,两位不嫌弃,便在此地安歇好了。”以为他们是一对少年夫妻,自然恩爱,坦坦荡荡,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陈青桐本觉不妥,但此地只有两间屋子,也无可挑剔,转念一想,这几日与丁晴混迹于完颜雍营之中,每晚也在后勤辎重队中共处一间帐篷安歇,也不曾乱了男女礼仪,此刻虽去了金兵装束,粗布葛织的帐篷也换成了砖瓦木梁的农房,也依旧还是各安本分,又有什么可以鬼鬼祟祟的?念及于此,但闻那老夫妇一口一个“你们小两口”,偷眼去看丁晴,却只见她的背影,颇似泰然自若,不用正眼瞧他。

那老夫妇片刻弄了几个小菜款待客人,但见盘小量微,可见平日甚为节俭。陈青桐腹中饥饿,见此情形,不好大快朵颐,吃过一碗米饭,见丁晴与老夫妇皆将碗放下,自己也不好再添,推筷收座,讪讪道:“我饱了。”丁晴扑哧一笑,问起户外窗台的酒坛一事。

老农道:“这便是售酒了。”陈青桐道:“如此村庄,没人来收酒、集中售卖麽?”老妇道:“有的,只是今晚若是老天眷顾,将我这一坛好酒买去,便相当于卖了五十坛酒水呢。”

陈青桐大为奇怪,只听那老妇人道:“我们这里来了一个酒仙,每晚专在一户人家窗台上取走一坛好酒,留下十五两银子。”丁晴笑道:“但他每晚只买一坛,你们许多庄户,于是便将坛盖开启,飘出香气,以招揽生意吗?”老头道:“不错,便是卖不出去,如此寒凉之天,放上十日半月也不会损坏,若不被酒仙看中,我们也能自己喝掉。”四人大笑。入夜之时,陈青桐在地上结毡抱毯躺卧,意念丹田之息,气海浓浓郁郁,若温半烫,倒也不觉得寒冷。丁晴从炕上翻下,轻轻道:“傻哥哥,我们偷偷去看酒仙吧!我看此地有些蹊跷,你不想探个究竟?”陈青桐道:“哪里蹊跷?”

丁晴道:“先前你我在那百花林中,枝上百花开放,虽算不绽放,却也十瓣开八瓣,有芍药、月季种种,在此凉寒之季,便是在江南,这等娇弱的花朵也该早已萎败,为何这北地依旧还开?难不成乾坤逆转,北地还比南方暖和吗?”陈青桐睡眼朦惺,道:“这倒不是。北地苦寒,是以金国南侵,便是看中了江南地土肥沃,气候温暖的好处。你看别的地方,莫不草木稀疏、大树颓秃,唯独百花六十四卦金锁阵中花朵有异。”言罢,蓦然醒觉道:“不错,确有奇怪。”二人起来收拾了,轻轻推窗,一跃上墙。

两人藏在金营之时,但得空闲,丁晴便授陈青桐轻功心法,若论精妙,那是远远不及“凌云若虚”,但从脚心“涌泉”提气,巡足三阳、足三阴经络而上,过“膝眼”、“足三里”、“环跳”诸穴,上升于“会阴”,再分而上,前聚于“气海”,后合于“命门”,各过“膻中”、“大椎”,袅袅贯于“百会”,可使身轻如燕,上窜下跳,奔跑疾走,毫无声响。陈青桐用心修炼,进步极速,农家小院的护墙又岂能难得到他?

他二人来到村中一片草垛之后,忽见黑暗中一条人影闪过,状若敏捷,又若踉跄摇晃,手中还似掂着一个酒坛。

陈青桐低声道:“这人难道就是什么酒仙麽?”丁晴也十分好奇,道:“且跟过去看看。”见前面那人一路奔跑,步伐奇异,不知是顺当行走,还是醉步蹒跚,正是往百花林的方向。丁晴暗暗吃惊,附耳道:“这人的武功好高,只怕我师父与顾师伯加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陈青桐惊道:“他竟有如此道行?”丁晴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见那人果真到了百花林中,待到得中央花草繁盛之地,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夹着里面的一点小菜,拨开坛塞,就着坛口便喝了起来。此刻天悬薄月,色泽清淡,二人窥看之下,见那人年约五十开外,头戴一顶毡帽,胡须花白。不多时,他那一坛美酒悉数喝光,纸包之中的菜肴也一扫而尽,便将坛、纸置于一旁,往後仰倒,不多时,竟打起了呼噜。陈青桐见他单衣薄裳,却在寒夜如此睡眠,又是羡慕,又是惊骇,忖道:“他内力如此深厚,也不知是武林中的那一位奇人能士,只怕果真如晴儿所言,便是顾前辈与万前辈联袂,也不是他的对手。”

少时却听得那人打个喷嚏,坐起身来,道:“哪里来的狗崽子,走路便不能轻些?扰了我的好梦,小心你骨头受苦!”陈青桐一惊,暗道自己二人如此小心翼翼,如何还会被他发觉?见他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中指向外一弹,飒地一声,小小树枝被他内力运用,变得其坚如铁,刷刷有声,极为惊人。转眼但见花丛纷飞,碎屑弥漫,两条人影陡然窜出,落在地上,赫然便是使铁葫芦的汉子与那钓竿汉子。

两人一左一右,神情凝重,沉声道:“你是圆觉大师大师?果真是武功了得。”那人将毡帽除下,露出光溜溜的一个头颅,顶上真有九颗戒疤,笑道:“别人都唤我老和尚,只有你们两个叫我是大师,这马屁拍得极好,我欢喜,只是也有些汗颜,羞臊得身上都要出汗了。”毡帽轻轻摇摆,以为轻扇。

葫芦汉子冷笑道:“大师也好,老和尚也罢,我兄弟二人久仰你在江湖中的大名,只是你为何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来百兽山庄将宗王爷的心爱之物打死?”那名叫圆觉大师的老和尚道:“你们虽是完颜乌蒙养的两条走狗,但论身份好歹也是武林中人,如何大放狗屁、恶臭不堪?这王爷乃金国重臣,何时成了百兽山庄的庄主?就算他接任了庄主一职,按照江湖规矩,也该广发江湖帖,邀请同道中人庆贺才是。”

陈青桐低声道:“晴儿,你说怪不怪,佛门禁忌杀生,他却将人家的马匹打死了。”丁晴莞尔,道:“只看他喝酒吃肉的模样,莫说打死一匹马,就是杀人也不足为怪。”

话音甫落,听得阵中圆觉大师大师大声道:“我酒劲上来,现在甚是困乏,只想睡觉,你们‘竹芦双怪’若是犯闲,且到别处去调皮吧。”便如大人喝斥小孩儿一般。陈青桐见丁晴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小心问道:“你怎么了?”丁晴摇摇头道:“这两人的武功虽不及酒肉和尚,但也极其高强,武林之中,修为如此之深者,寥寥可数,为何却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竹芦双怪’的名号?莫非是宗亲王从塞外招徕的高手不成?”

陈青桐道:“你既不曾听过,可见这两人是没什么名气的。”丁晴扑哧一笑,压低声音道:“你当我是百事皆通的老夫子吗?这马屁拍得可不好。”

那葫芦汉子眉宇轻挑,冷笑道:“我以为自己二人名微,不值一晒,不想尚能入大师的法耳,委实是受宠若惊。”圆觉大师大师道:“你们虽身怀绝学,江湖罕有敌手,但贪财成嗜,好色成性,只爱在那多少金银脂粉之中厮混纠缠,若是专心致意在这江湖之上扬名立万,只凭着各自的浑厚内功与精妙招式名震江湖,试问这南北武林,金宋两地,又有几人能够抵挡?”

那“竹芦双怪”冷然道:“大师如此谬赞,我兄弟二人那可是万万担不起。”圆觉大师大师摇头道:“并非妄赞,铁葫神樵的铁葫芦刚猛至强,横竖劈打之下,裂石破岩,撼人魂魄;虬钓散人钓竿招法阴阳互济,刚柔并合,即可攻,绵绵不绝,亦然能守,滴水不漏。”他如此说话,倒是句句实在。

铁葫神樵不觉心中得意,道:“大师的武艺也是极高的,你我既然都是好手,两相争斗起来,必难免一伤。只是打死宝马一罪,干系极大,毕竟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师何不随我们到百兽山庄一趟,好歹将此事做一个了结?”虬钓散人道:“我兄弟在王爷面前多少有几分薄面,定然极力求情,若能减免责罚,决不稍加丝毫惩戒。”他二人也知晓圆觉大师武功极高,但自恃内外兼修,更有绝技术护体,料想二人联袂,这老和尚再是厉害,也断然抵当不得的。圆觉大师大师要是识时务,忖度之下,也该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以免吃上苦头。却见老和尚往地上一躺,懒懒道:“不好,我酒劲此刻上来了,头也晕,腰也疲,腿也软,万万挪动不得半步。要去百兽山庄也好,柴房牢垣,当能好好歇息。只是如此情景,还烦你们辛苦一些,来抬我过去怎样?老衲感激不尽。”

铁葫神樵脸色陡然变化,青白不定,嘴角一撇,欲言又止,那虬钓散人却是再也按捺不住,怒道:“你这老秃驴,胆大包天,怎敢戏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