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帝药八斋(2/2)

蚩尤这才知道她竟是南荒鸾凤族的妖女蒙沅沅。那日百花会上,自己为救姑射仙子,阴差阳错,将其女蒙歌萝杀死,想不到她为了报仇,竟不惜黥面毁容,冒充奴匠,设下这连串圈套陷害自己!

惊怒焦急,一边奋力冲突那八名连体巨人的合围,一边喝道:“妖女!冤有头债有主,你女儿是死在我的刀下,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快将她放了!”

那双头人在一旁瞧得幸灾乐祸,哈哈大笑道:“呜呼!黄毛小儿,汝擅闯不死山,其罪大也;砍斫八斋树,自寻死也。将死之身,犹此言语,岂不可笑哉?”

蒙沅沅心中大快,格格大笑道:“臭小子,连这老蛇囚都明白的道理,你又怎会不知?我黥面自毁,委屈降贼,便是为了此时此刻!杀了你?哪有这等便宜。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至爱之人被我折磨至死,却施救不得;元神永生永世被囚禁在这火山烈焰里,万世不得超脱!”素手飞扬,将毒针一枚枚地插入晏紫苏的要穴。

晏紫苏知她故意这般折磨自己,便是想让蚩尤分神,为二八神人所制,是以虽疼得周身颤抖,却始终咬牙微笑,一声不发。

烈烟石苍白的脸颊晕红泛起,冷冷道:“如此说来,此山并非苍梧之山了?你费尽心机,带我们到得这里,便是为了骗我们砍伐此树,引出这八个怪人?”

蒙沅沅脆声大笑道:“我若知道苍梧树在何处,早就告诉赤帝陛下,一并伐了铸造神炮了,还会留存在这荒野之中么?那辛雩如至死也不肯说出苍梧树的下落,如此也好,普天之下,再无可克制我紫火神炮之物了!”

蚩尤肝胆欲裂,纵声狂吼,奋起平生绝学,朝上突围猛冲。苗刀如青龙夭矫,雷霆奔舞,每一刀劈出,都势逾万钧,风雷激吼,四周坚壁山岩应声迸炸,乱石如雨,不断地冲落滚沸的岩浆中,火浪冲舞。

但那八名连体巨人竟象是铜铁所铸,被苗刀气浪扫中,只是略一摇晃,当当铿响,毫发无伤;铜铃大眼瞪着蚩尤二人,口中叽里咕噜,如金钟嗡鸣,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古怪言语,瞧那神态,倒象是喝令两人不要负隅顽抗,及早投降。

眼见二人不住地强行上冲,八人似是再无耐性,纷纷围冲聚拢,挥掌反击,“轰轰”连震,气浪叠爆,将蚩尤与八郡主迫得接连下沉,呼吸若堵,手臂更被震得酥麻如痹。

岩浆如沸,火浪轰然冲爆,热风从下猎猎刮卷,两人头发焦枯,衣裳“哧哧”着火,眼见离那火山喷薄仅有半刻不到的时间,距离火山口却越来越远,心中都不由森然恐惧。

但更让他们感到骇异的,却是这八个连体巨人的惊世神功。

蚩尤此时修为已臻小神级,烈烟石体内火属真气极之强沛,一旦爆发,决计不在他下,两人联手,当世能抵挡者寥寥无几,但遇到这铜头铁臂的八位连体怪人,却象是泥牛入海,任他们有再大的神通,也施展不出来。

蚩尤桀骜好胜,对手越强,越能激发斗志潜能,若换了平时,必定抖擞精神,与这二八神人激战一番,论个高下。但此刻晏紫苏命悬一线,只想尽快冲透重围,从蒙沅沅手中救出伊人。

久战不下,惊怒忧急,刀浪更是刚猛有余、细密不足,被八人交错围攻,渐渐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那双头人起初还哈哈怪笑,冷嘲热讽,但看到后来,反倒惊咦连连,大感诧异,似是想不到这两人在二八神人恢恢天网似的逼迫之下,竟然还能腾挪闪避,抵挡如此之久。

“轰!”下方红光吞吐,千百道火山弹怒射飞舞,双头人慌不迭地将头往洞内缩去。

两人呼吸一窒,低头望去,十丈之下,橘红色的岩浆急速翻腾,涡流似的滚滚旋转上涌,无数的气泡冒将上来,接连炸破。

绚丽的火浪吞吐喷涌,红舌似的舔噬着四壁,随时要将他们吞没。山腹内红光闪耀,狂风鼓舞,隐隐可见一团团气浪在空中膨胀,朝上回旋推挤,将欲爆炸。

又一轮的喷薄迫在眉睫了。

只听蒙沅沅银铃似的笑声遥遥传来:“小恩公放心,你若被火山烧成了焦末,妾身自当送尊夫人随你殉葬。双双死在这不死山里,也算是风流韵事,大荒美谈了。”

蚩尤大凛,仰望洞口,上方云腾雾舞,鸾凤盘旋,隐隐可见晏紫苏模糊的身影,心底剧痛如绞,悲怒欲爆,泪水竟倏然从眼角滑落,纵声大吼,不顾一切地挥刀旋身,朝上螺旋冲去。

烈烟石周身剧震,瞬时间无法呼吸。

这情景何等熟悉呵!那纷叠闪耀、如困龙飞舞的青碧刀光,那烈火如荼的四壁,那颗顺着他狂怒的脸颜急速滑落的泪水……纷乱景象,如潮话语,再次如火山岩浆从她心底汹汹喷薄而出,呼啸着将她席卷吞没……“轰隆隆!”

艳红色的熔岩滚滚翻腾,突然朝上一鼓,如怒海一般冲天掀涌,层叠炸散!

“蚩尤!”

晏紫苏泪水夺眶,嘶声大叫,从高飞的鸾鸟上遥遥俯瞰,只见赤红火光轰然喷吐,山石炸裂,滚滚奔倾,层层叠叠的青白色云团翻涌冲天,在空中翻卷出万千狰狞可怖的景象。

火山弹呼啸破空,如红菊怒放,那滚滚青云在山顶膨胀翻腾了片刻,突然一重重地奔泻冲塌,如万千雪狮齐头狂奔,又如滔滔怒江一泻千里,山岭上的巨石、草木登时摧枯拉朽,迸炸卷溺,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摇地动,隆隆不绝,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山神怒火才渐渐平息。灰雾弥漫,红光隐隐,高耸的山顶赫然已坍塌了数十丈,狂风吹来,到处都是硫磺的焦臭之气。浓雾聚合,混沌一片,过了片刻,又什么看不清了。

晏紫苏脸色惨白,怔怔地动也不动,惟有泪水不住滑落,心中空空荡荡,恍如梦魇,就连身上那千虫万蚁咬噬般的刺骨剧痛也感觉不到了。

蒙沅沅黥面飞红,格格大笑道:“他死啦!那小贼居然就这么死啦!小贱人,你现在终于也尝到失去挚爱之人的滋味了!”花枝乱颤,黥面扭曲丑怖,泪水却沿着眼角涔涔淌落,也不知究竟是狂喜,还是悲戚。

晏紫苏心中“咯噔”一响,这才感觉到一种疼入骨髓的痛意,恨怒之火瞬时直冲头顶,冷冷地凝视着蒙沅沅,心中转过了盘算,决计就算用最为歹恶的两伤法术,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要将这妖女剥皮抽筋,折磨至死。

此时已是黑夜,下方大雾苍茫,兽吼如潮,隆隆之声不绝,隐隐可见极远处又有一道红光冲天吞吐。九嶷火山此起彼伏地喷薄,彻夜不息,然而对于她来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蒙沅沅微笑道:“小贱人,孔鸟已将消息传至桂林八树,明日一早,赤帝陛下便会派遣大军在附近八百里埋伏。等我冒八郡主的笔迹,飞鸟传书,将金土两族的大军诱骗此处,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又格格大笑起来。

晏紫苏眉梢一扬,摇头叹息道:“好一个痴人说梦,自得其乐。蚩尤含了辟火珠,纵被烈火烧身,也分毫无损;八郡主是火灵之身,就连赤炎火山也烧她不死,这小小一个不死火山,又能奈他们何?”

蒙沅沅笑道:“小贱人,若单只这火山,或许烧他们不死。可惜他们砍伐八斋树,妄图盗取帝药,那二八神人又岂能饶过他们?别说这两个小贼,就算是青帝、白帝来了,被这八人的铜头铁臂合力一夹,亦要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她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不免有了一丝犹疑,眼波流转,瞟了那朦胧难辨的不死山一眼,柔声道:“不过,烧柴烧成炭,好人做到底。既然你这么不安心,我就带你去瞧个分明。”驾御鸾鸟,重又向山顶冲去。

烟雾腾舞,热浪汹汹。从山口下望,岩浆汩汩翻涌,四壁通红,那铁树八杈交错,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蒙沅沅格格笑道:“小贱人,这回你死心了吧?”

晏紫苏心中悲凉绞痛,咬牙暗聚真气,正想以“断经错脉诀”一举冲破经脉,与这妖女拼个同归于尽,忽听下方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来者何人?吾乃延维大神也,拜我而飨者,可得天下也……”

蒙沅沅心中一动,暗想女娲有不死药,此山又名不死山,当非巧合。此人长相与传说中的蛇巫颇为相似,若真是延维,得以为助,天下何愁不得?笑道:“老蛇囚,你若真是延维大神,又怎会被困在这山石中不得而出?”仇敌已死,心情正自畅快,当下也不管是真是假,且听他道来。

果听那双头人叹息道:“说来话长,女娲炼帝药以求长生,种此‘八斋树’于不死山上,‘八斋树’者,天上之树也,一百年一开花,两百年方一结果,每次果实仅八颗耳。吾虽乃神族大巫,亦想与天地同寿,日月共辉……”

蒙沅沅截口道:“于是你便偷吃了八斋果,是也不是?”

双头人吞了口馋涎,咳嗽道:“偷者,有借无还也。吾摘取那八斋神果,食之种核,只消等上两百年便可结果以还之,何来‘偷’字一说?嗟夫,嗟夫!”

蒙沅沅笑道:“女娲帝可不会这般想。难不成她一怒之下,便将你压在了这山下?”

双头人神色尴尬,道:“吾一时口馋,将八颗神果囫囵吞尽,连那核儿也忘了吐出,听得有人前来,慌张夺路,仓促间又将神树撞倒……”

蒙沅沅一怔,格格大笑道:“难怪!八斋树被你拔倒,果子又连核都被你吃了,女娲想要用这八斋果炼制帝药也无可能了。你被封镇在这不死山下,也是活该。”

此时心中已颇有些相信此人便是太古蛇巫,但听其言,观其行,却怎么也无法将他与传说中那威仪神通、可让供奉者称霸天下的大神联系起来,言语之间,也不禁有些轻慢鄙夷。

双头人眼中闪过羞恼恚怒之色,哼了一声,皱眉道:“吾乃蛇族太师,功高权重,纵有不是,也当从轻发落才是。女帝震怒之下,杀吾不死,竟将吾削职降罪,封镇在‘火风瓶’内,又压于此火山腹中。欲让吾千秋万载备受饥饿之苦、痛楚煎熬……真他奶奶紫菜鱼皮的蛇蝎毒妇!”狂怒之下,竟将从蚩尤处学来的怪词脱口骂出,强调不伦不类,甚是古怪。

晏紫苏一怔,忍不住格格而笑,但想到蚩尤已死,悲从心来,呼吸不畅,泪水登时又涟涟滑落。

蒙沅沅思绪飞转,笑道:“你辱主犯上,理当罪加一等。不过我今日心情大佳,决意大赦天下。”顿了顿,一字字道:“若我将你解印放出,你当如何谢我?”

那延维神大喜,颤声道:“噫嘻!拜我而飨者,可得天下也!若仙子今日放吾而出,吾当引仙子至‘三天子之都’,解印大金鹏鸟以为御禽,习三帝所传之不世奇功!”

蒙沅沅失声道:“‘三天子之都’?‘大金鹏鸟’?”又惊又喜,声音亦随之颤抖起来。

传说盘古大帝曾在南荒某山修行,在洞内石壁刻下所悟的独门心法。伏羲、女娲因缘击会撞入此山,依照其法修行,突飞猛进,而后加以改进完善,依旧将心法刻写壁上。

此山因此被称为“三天子之都”,亦是大荒历代的各族帝王梦寐以求的神山。赤飙怒为帝时,便曾十八次派遣侦兵,搜遍南荒奇山,想要寻着那三天子心法,始终无功而返。

淡泊超脱如神农、白帝,亦曾数次游历南荒,踏遍千山万水,却与这神山缘铿一面。《大荒经》中,神农标注了天下山水所有的地理方位,却独独无法注明此山所在。

延维神见她心动,忙又趁热打铁,续道:“伏羲帝登仙之后,每凡女帝赴‘三天子之都’修行时,天下大事全由吾代掌,故惟我知晓那仙山所在也。女帝封鲲鱼于北海,封混沌于地丘,封大金鹏鸟于三天子之都,此三者之解印诀,吾尽知耳!仙子若放吾而出,他日三兽伏首,天下臣服,岂不快哉!”

蒙沅沅心中怦然大动,鲲鱼、混沌的封印处,大荒近日方才风传,这老蛇囚若非延维,困在与世隔绝之地,又怎会知晓?当下再无疑虑,高声道:“好!你对天立誓,只要能助我寻到三天子之都,解印三大神兽供我驱使,我便立即将你从这不死山里解印而出!”

延维神大喜过望,滔滔不绝,连发了数十个毒誓,四个眼珠滴溜溜地朝上翻转,道:“火风瓶的封印神针便在我头顶的岩石缝隙,只要你喊上一句‘南极果,北不成,去风果’,再将那神针拔出,我便可从瓶中出来了!”

晏紫苏盘坐山口,眼见蒙沅沅骑鸟冲下,急忙凝神聚念,默诵“换骨错脉诀”。这两伤法术虽无“断经错脉诀”那般立竿见影,但对经脉的损伤亦大为减小,只要抢在那妖女回来之前将经脉解开,便可杀她个措手不及。

蒙沅沅骑鸟盘旋,凝神细看岩壁,果然瞧见一根青黑色的长针深深刺入缝隙之中,用足真气,亦难拔出。

当下依照延维所言,大声道:“南极果,北不成,去风果!”捏住神针,奋力朝外一夺。

“轰!”山崩石炸,岩浆如怒浪冲天喷涌,漫天皆红。

晏紫苏眼前一黑,气血翻涌,被那热浪当胸撞中,凌空翻身飞出十余丈,重重地撞在巨石上,指尖一颤,百骸欲散,疼得几欲晕厥。

混乱中,只听轰隆连爆,蒙沅沅嘶声惨叫,凄厉不绝,那延维神哈哈狂笑道:“吾出来啦!吾出来啦!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吾终于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