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时心事偷相许(1/2)

通平号换新东家的报道在报纸上被大肆报道了好几天,生怕南舟看不见一样。

南舟连看了三天的报纸,天天都要看记者把这事颠来倒去的说一通。平铺直叙的报道是没人爱看的,那么八卦野闻自然是好瞧的多。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只说某名门望族的发家以及消亡史,其中还羼杂着各种香艳的秘闻,写得跟真的似的。然后又说了裴氏兄弟的发家史,以及对通平商号的展望和歌颂。南舟看完只觉得要吐血三升,这趋炎附势的德行真叫人生气。

通平号重新开张的这一日,南舟也去凑了热闹。先是去商铺里看人剪彩,持剪人是市长和裴益。裴益一身白色西装黑色领结,站在矮胖圆润的市长旁边越发人模人样,不知情的当他是哪个电影明星。南舟心里骂了他八九上十遍都不解气。

两个壮汉抬着一个鎏金的大盆,里面装满了大洋。那边剪刀一剪、炮竹一响,裴益便叫顺子抓了钱往人群里撒。谁喊的吉祥话声音最大,钱就往哪里扔。真金白银的现大洋漫天如雨,场面一度失控。

南舟被人挤得东倒西歪,脚也叫人踩肿了,旧仇新恨又添一笔。好容易仪式完成了,南舟又被人潮拥着往码头去。今天通平号的新船下水,首发载着一船去沪上的货。到了码头还要再撒一盆大洋,所以大家都赶着过去捡钱。

南舟忍着脚痛随人潮到了码头,今天东家兴致高,开放了船让众人参观。可真心参观的没几个,都是冲钱去的。她随身有把软尺,走一路丈量一路。她记性好,数据便都存在脑海里。到人少的地方拿出来笔纸一通计算。她本来还气不过,但看到了数据和船体状况后,心情复又高兴起来。待船离港,她兴冲冲地往家跑,要把好消息同南漪分享。

洋车刚把她拉到巷子口,正要拐进去,巷子口旁停着的一辆惹眼的敞篷汽车发出一串震天的喇叭声。汽车里的人探出身子冲她招手,“嗳,小帆船!”

南舟听着声音耳熟的很,偏过头一看是江誉白。她叫车夫停了车,江誉白已经从车里跳下来。她正要打开手包付钱,江誉白抢着把钱付了。“你可算是回来了,我等了你一下午。”

南舟瞧了瞧日头,看他额头有汗,脸颊也晒红了。忍不住掩唇笑,“这烈日当空的,开敞篷车也不怕晒出油来?”

江誉白过去把车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动作,“先别回家了,带你去个地方。快点上车,真是晒得不行,开起来就凉快了。”

南舟却站着不动,“去做什么,不会又去吃饭吧?”回回吃饭,她最近觉得胸衣又紧了,一天下来简直喘不过气。

他却笑得神秘,“去了你就知道了。”

没顶子的汽车实在不适合在热天开,虽然震州已经入了秋,太阳却还是烈的很。

南舟本就在码头晒了一下午,这会儿又要晒。虽然太阳斜了,但车是往西开,正对着脸晒。江誉白戴着太阳镜倒还好,南舟受不住太阳,拿手当着光,抱怨的不行。“哎呀,有多远?再晒会儿真是要成鱼干了。”

江誉白看她小脸被晒得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只是她手太小遮不住太阳。于是单手开车,另一只手一伸,挡在她额头前,“这样就不晒了。”

可他目光看着路,手在她额前没个准头,一不小心就碰到她的脸。南舟非但不凉快,反而更觉得热得心慌。

她弯下腰避开他的手,去看自己的脚。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儿脚疼得厉害。应该是肿起来了,挤在皮鞋里大约像长歪了的胡萝卜,她都能想象出那丑模样。她想脱了鞋看看到底怎样,但当着他的面又不好意思,怕臭又怕不雅,纠结的很。

江誉白余光瞧见了,“怎么了?”

“没事,刚才去码头看人新船下水,被人踩了脚啦。哎,也是我倒霉,有两块大洋落在我脚旁边。有个人看见了,怕钱被人抢去,就猛地跺下来。也不知道他什么眼神,钱没踩到,把我的脚踩扁了。你不知道,那个人有我两个,不、有我三个宽。”

虽然是在抱怨,可脸上却一点不高兴的影子都没有。江誉白奇道:“怎么被人踩了脚还这么高兴?要不要紧,先找个大夫瞧瞧吧?”

南舟摆摆手,虽然因为疼蹙着眉头,脸上却是一直浮着笑意。“没事没事,过一会儿就好。”

车开了一会儿,却是停在了一家医院前头。南舟诧异道:“你来看医生啊?”

江誉白笑,“是叫你看医生,脚都踩扁了还怎么走路?”说着下了车,转到她那边替她拉开车门。

“不要了,不用看医生的,还是先去做正经事。”看医生就要当面脱鞋子,想到这个她就有点发憷。

“看医生就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了。”他拉开了车门,南舟还是忸怩着不肯下车。江誉白双手支在车身上,人弯腰下来,双目含笑,却是顶认真的语气:“再不出来,我抱你下来了啊。”

南舟吓坏了,脸涨得通红,忙说:“我可以自己走!”然后扶着车身下车。脚一触到地面就疼得她“丝”地抽了口气,但又不敢太大声,怕有人太热情。刚才也不见这么疼,果然是有人关心了,就矫情起来。

南舟翘着脚尖一瘸一拐地往里走,怨念的很。“我最怕看医生,本来还不疼的,一看到医生就疼厉害了。”

江誉白脾气相当好,总是一副和煦的笑模样,似乎没有生气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就是身体脆弱的时候,身体一脆弱,心理也坚强不不起来啊。”

她走路像鸭子,还是瘸腿的,随时都要倒的那种。江誉白伸了胳膊给她,“扶着点吧,回头再摔一跤可不得了。”

南舟勉为其难地把手搭在他胳膊上。大热的天,不过一件衬衫,这会儿袖子还卷到小臂上。她手下是结实的肌肉,脑子里又闪出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脱了一半的样子。脸烫得不行,手软脚软——这也太不坚强了。

南舟垂着头假装看地面,生怕叫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到了大厅,江誉白叫她靠在一边等着,自己去替她挂号,然后又扶着她慢腾腾挪上楼。医生正在看病人,诊室的门关着。走廊里有长椅,江誉白扶着她在候诊的长椅子上坐下。南舟顶怕打针,这会儿紧张的不得了。脚疼得连地都不能碰了,虚虚悬着。

“不会要打针吧?”

江誉白歪头看看她的脚,“没被割伤应该不会打破伤风针的,主要叫医生瞧瞧骨头。”

南舟算是放下了点心。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是裴仲桁同他的随从。南舟心道难怪今天剪彩没见着人,原来是病了,不会是那天淋雨淋病了吧?

裴仲桁见到南舟尽管意外,神色仍旧波澜不惊,微微冲她点了点头。南舟也只是颔首,算是个招呼。他们之间实在不需要怎样的寒暄。这人的彬彬有礼是让人感觉隔着些什么的,不单是世仇。约莫着同旁人也是这样不冷不热的礼貌。

裴仲桁多看了她身旁的男人一眼,认出来是那天在街上见过的。

护士出来叫号,“下一位病人请进来吧。”

长椅离着诊室的门还有两三米远,南舟站起身来,扶着江誉白单腿一跳一跳地往前行,这会儿成了兔子。每跳一下,胸前也跟着晃一下,微波荡漾。除了她自己没觉察,旁人看着无端叫人遐想连篇,心神不宁。

裴仲桁自以为目光很克制,还是叫江誉白立刻就洞悉出了一点异样。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男人往往最懂男人的目光。身体比脑子转的快,他一把摁住南舟,弯腰一抄把她横抱起来,“别跳啦,等你跳进去医生都要下班了。”

裴仲桁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南舟成了架在蒸锅上的螃蟹,连耳廓都红起来。她挣扎也不是,不挣扎也不是。“嗳,放我下来!很重的,我还是自己走吧?”

江誉白却垂着眼睛笑,“轻的很,你老实一点,不然咱们摔一块就好看了。万一摔成脑震荡,回头给你敲开脑壳检查。”

当她是三岁孩子吗,这样吓唬她。可她还是乖乖不动了,因为觉得万一两个人一起摔跤了,脑震荡倒是不一定,摔在他身上心脏病怕是要摔出来的。

因为总怕掉下去,所以南舟下意识就挂住了江誉白的脖子。他没想到南舟瞧着细臂纤腰的,身上却藏着一圈弹手的香肉。先前也抱过,蜜桃样的身体,温软的很。偏偏还长着付天真无邪的大圆眼,这会儿无措地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女孩子身上的香扑上来,他都能听见自己气血翻涌的声音。有点要命。

两个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互相客气地点了点头。裴仲桁偏了偏身子给他们让开路,然后目不斜视地离开了。虽然刚才陆尉文给他检查过身体,最近一切都正常,可这会儿胸口突然闷的很。像吃了一根闷棍,又像是什么东西哽在胸口,呼吸不畅。直到快走到楼梯口,他才停了下来,转回头看了一眼。但长长的走廊里除了往来的病人、医护,什么都没有。

南舟没料到坐诊的医生是陆尉文。陆尉文见到南舟,欣喜之情也溢于言表。问清缘由后,护士正准备脱去她的鞋,南舟突然叫她等一下,然后赧然地对江誉白道:“江先生,你可不可以在外面等我?”

江誉白牵唇笑了笑,很绅士地退到外面。

护士是个性格活泼的姑娘,见刚才她是被抱进来的,便打趣道:“怎么叫男朋友到外面去呀?生病的时候最是撒娇的好时候。”

南舟忙看了一眼陆尉文,好在他似乎是没听到。南舟窘迫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普通朋友。”

护士吐了吐舌头,莞尔一笑,“我看离男朋友也不远了。”然后麻利地帮她把鞋子脱了,三只脚指头已经肿得发亮了。

陆尉文走过来仔细给她检查了一下,“骨头应该没事,只是软组织损伤。不过安全起见,还是拍个片子。要是骨头没事就给伤处消消毒,回家后泡泡热水。我再给你开点止痛药,要是疼得厉害就吃点药。”

片子拍完了,好在骨头没事,江誉白又去替她到药房拿了止痛药。陆尉文等护士出去换药的时候方才道:“我学兄说南漪小姐已经被护校录取了,入学通知已经寄出去了,这几日便会到。我那里有一些教材可以借给南漪小姐先看看,这样以后就不担心跟不上进度了。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那我先替南漪谢谢您了,回头我叫阿胜去府上取。”

“也不用那么麻烦,改天我出诊的时候顺便送给南漪小姐。”

南舟再迟钝也瞧出来他是想借机见南漪,心里既替南漪开心,又隐隐有些担心。南漪长得美,不难被人吸引。但有多少人能接受她的过去?如果心不够真,那么不如开始就不要招惹。但这毕竟是南漪的事情,她不能替她拿主意。于是点点头向他道了谢。

江誉白取了药回来接南舟。鞋子是穿不回去了,但她又不肯叫他再抱,坚持自己单腿跳着出了医院。

女孩子身材太好也是揪心,晃得他心猿意马。恨不得立刻卷进怀里,拿个金屋藏着掖着,谁都不叫瞧去,只自己偷偷欣赏才好。

这念头叫他一时怔忪——男人未免偶尔见色起意,他并不陌生。要说恋爱,也并非没谈过。异性间暧昧撩拨,于他并不少见。大多时候不过逢场作戏,没打算当真,也不会给机会叫别人当真。他只当这回也同往常一样的,只是这一刻惊觉自己实在对她用心太过。桩桩件件细数过来,可以说是想帮她,也可以说明明就是放不下她,是在追求人的架势。

他喜欢她吗?应该是喜欢的,他能说出她一大串的优点,她身上有他欣赏的各种品格。他对女孩子向来周到,不过出于所受英式教育培养出的绅士习惯。但于“真情”二字,他是十分吝啬的。对于不喜欢的或是失了兴致的,早就不露痕迹地疏远了。反正男人总有一点算不清的风流账,称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但要说多喜欢,似乎也说不上来。

可今天在旁人面前几乎幼稚的宣誓主权,一闪念的占有欲,似乎就有点过了,叫他不得不冷静下来。感情不是儿戏,尤其是她这样的女孩子,家道中落,几乎算得上无父无母无所傍依。万一感情上再有什么闪失,那应该无异于灭顶之灾了。他受过情伤,知道是怎样的伤人。所以至今没再动过真情,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是不知自己这里还有几分真。他算不上君子,倒也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更没打算害她。

他这样一踟蹰,反而不敢去抱她了,规规矩矩地叫她扶住。好不容易上了车,他倒比她还累,气都有点喘不匀。

在车上坐定,也耽误了这许久了,南舟问:“对了,你刚才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江誉白迟疑了一下,看着她望过来的水汪汪的大眼,刚才那点打定了要疏远一些的念头又被暂时撂开了——毕竟他只是在还她的人情而已。于是发动了汽车,“不远,一会儿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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