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与教(3/3)

他听也不听谢其蔚的求饶,扎扎实实抽了他十鞭子,衣裳都抽裂了才罢手。

程丹若舒口气,血压总算回落到正常范围,有心思做戏了:“快把四少爷送回衙门。”

自己则亲自蹲下来,扶起受伤的小生。他个头与她差不多,结结巴巴地说:“多谢、多谢程夫人。”

听声音,还没到变声期,年纪还很小。

“家门不幸,委屈你们了。”程丹若道,“来人,把他送到医馆,让大夫好生看护,别落下病根。”

又同老板说道,“医钱我会付,再赔你们二十两误工钱,这孩子还小,让他好好养几天,别催着上台。”

小生绷不住,直接抽噎起来:“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大恩大德。”

老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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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您放心,这孩子我当亲生的一样。”

程丹若轻轻叹息一声,掸掸衣袍,朝周围的百姓团团福身:“家里管教不严,给大家添麻烦了,以后一定好生管束。”

她在大同百姓心中,地位不低,这般放低身段致歉,老百姓都很理解。

“程夫人不必在意。”路过的书铺老板道,“谁家都有不肖子孙。”

须皆白的老人拄着拐杖,叹气道:“夫人放心,您和谢知府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

“是啊,我们都知道,这不是您和知府大人的本意。”

“多谢诸位体谅。”程丹若连声感激,胸口却一阵难受。

和谢玄英相处太久,她几乎忘记了真正的权贵是什么样子。

无论他们在家受重视,还是不受重视,到了外头,都是人上人。百姓在他们眼中微如草芥,贱籍乐人更是脚下泥泞,死了也无人在意。

而百姓哪怕愤慨,却也没有人站出来质问一句“凭什么”。

封建社会,人与人……不平等。

今天能理直气壮地教训谢其蔚,是占据了孝悌的道理,兄嫂管弟弟,天经地义。

如果是别家的王孙贵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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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其蔚被打了顿,不得不躺在病榻上养伤。

程丹若和谢玄英夫妻,却面对面坐在卧室中,各想各的心事。

良久,谢玄英率先开口:“丹娘。”

“嗯?”她回神。

他艰难道:“当年,我为了让母亲同意娶你,用了些手段,这不是我本意。我只是担心,如果明着说要娶你,反弄巧成拙。但如今想来,却是我取巧了。”

“我应该直道而行,不该走的捷径,是我错了。”他反思,“害你留下话柄,遭人轻视。”

程丹若笑了:“没关系,我知道你想保护我,这样,母亲也会待我宽容些。”

但凡是做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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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儿子要死要活非娶不可的女人,心里多少有点疙瘩,一旦有龃龉,儿媳受了委屈都没处说。

可她进门后,柳氏对她虽有许多不满,却从未表露在脸上。

“有的婚事,外甜内苦,有的相反。”她道,“我是一个喜欢实惠的人,你的做法我并不在意,也很赞同。那时我根基薄弱,遭人轻视不是坏事,也许这是因祸得福呢?”

谢玄英如释重负:“当真?”

可又没法真的安心,“你方才一直沉着脸,我还以为……”

“我在想事。”程丹若思索,“今

天的事,恐怕不好收场。”

不管怎么样,她率先打了谢其蔚,虽然大义无亏,可柳氏知道,哪怕口头上表扬她做得好,心里也难保介怀。

而所有的大矛盾,都是由鸡毛蒜皮的小事累积起来的,到达临界点,关系便会恶化。

程丹若扪心自问,以后肯定有挑战婆婆承受能力的时候,额度最好不要被今天的事占用。

“你放心,我已有对策。”谢玄英道,“让御史弹劾我就是了。”

她讶然:“这好吗?”

谢玄英说:“没被御史参过才不好。何况,四弟是兄弟,自有父亲担着,不过是吓唬他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又自嘲道,“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他重复:“丹娘,我真的不知道……我管不了他。”

程丹若只好道:“吃一堑、长一智,说不定这顿打完,他就知道痛了呢?”

谢玄英怀疑:“真的吗?”

她:“大概、可能、也许?”

可谢玄英只是看重亲人,不是傻,这样的话骗不了他。他怔怔地坐了会儿,忽然和她说:“丹娘,我觉得,四弟不会明白的。”

程丹若问:“为什么?”

“他看不见……看不见百姓也是人。”谢玄英不知该如何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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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疑道,“他们也会流血流泪,和他是一样的,他不明白。”

程丹若愣住了,惊讶地看着他。

他抿抿唇,提起了一桩旧事:“小时候,大概是四五岁,我在宫里,皇后派了个小内侍陪我,最多比我大一两岁,才进宫,想给我做个玩伴……”

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落在墙角的白瓷瓶上,两三枝桂花开得正好,香气扑鼻。

“那天晚上,我想、我睡不着,他睡在脚踏上,做梦了,嘴里一直喊‘娘’,一直喊一直喊,脸上都是泪。守夜的太监听见,走过来瞧我,我装睡,他就把那孩子扇醒,让他到外头去罚站。”

程丹若安静地倾听。

“那是我第一次现,原来,下头的人也是人,离开家的孩子,也会想娘,和我没什么两样。”

谢玄英慢慢说着,并不知道,其实正是自那一刻起,他所见到的世界,才和别人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