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十六章 红袖挽(二)(2/2)

官兵收紧了眉,声音更添严厉,“拉这么多铜器出城做什么?”

“小民是在白阳城中开铜器铺子的,这不,天儿冷了,关外的货贩刚刚订了一批货,都是些暖壶暖炉什么的。”商人顿了顿,有些惶惑地问道,“官爷,这赫古都撤兵了,小民出去做点儿小买卖糊口应该不会犯什么事儿吧?”

官兵见了这些厚颜逐利的商贾便觉得心生厌恶,习惯刻意刁难,正要开口训斥那商人,却突然听到一声问话,“这是怎么了?”官兵回头,只见天字营四队队长孙申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他立即回禀道,“孙队长,这人运了一批铜器要出城。”

孙申大步走过来,细细查看了每个木箱,和气地问商人:“有通关文牒吗?”

商人赶紧从怀里掏出通关文牒,双手奉上,“有的有的。”

孙申接过文牒看了一眼,左下角盖着大红印戳,他笑呵呵地向拦路的官兵说道,“既然有文牒,那就放行吧。”

官兵闻言,收起了□□,冲那商人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还不快走。”

商人点头哈腰,连声道谢,“谢谢官爷,谢谢官爷。”说完赶紧领着车队飞快地穿过城门往城外走去,生怕官兵反悔似的。

一只铜壶随着车马的晃动,从没盖严实的木箱中颠簸了出来,掉在地上,车队中却无人察觉,只顾着赶路北去。

孙申见了,从地上捡起铜壶,追了上去,边跑边喊:“嘿,老兄,东西掉了!”

守门的士兵们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议论纷纷,“孙队长这人啊,就是对别人太客气了。”“是啊,对谁都和和气气的。”“真羡慕他手下的兵,有个这么好相与的长官。”

孙申追上商人,将铜壶交到他手上,壶底压着的一封书信也一并交到了商人手上。孙申压低声音道:“这信还劳烦掌柜转交给公子。”

掌柜精明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总在人前一脸憨态的青年男子,“你既然已经离开了枕风楼,又何苦再趟这浑水?”

孙申笑了,平易随和,“公子对我有再造之恩,总得做些什么才有脸回新汲去见我老娘,不然我这个不义不孝之人还不得被她给骂死。”

建宁煜王府的二层小楼之中,萧亦循如往常一般临窗而坐,苦寒的月光透过窗户的栅格零零碎碎地洒落在他的侧颜,如笔勾勒的挺秀轮廓再不复平日的温和,星眸中映着窗外湖面的水光,寒光粼粼。白色的剑鞘被他紧紧握在左手中,指节上握出了一道道白痕,剑柄上挂着的剑穗只剩下了半截,还有半截在二十二天前的那场打斗中被利刃削去了。

二十二天,一想到这个数字,他的心便如同被扔进了烧开的油锅中反复煎熬,比在西纳日夜拔毒时的痛楚更甚。一月之期早已经过了,按照她那洒脱的性子,怕是肯定会离开苍陵,天高地阔,这一次他又该去何处才能寻到她呢?

二十二天前,正是太后下葬入皇陵后的一天,天刚拂晓他便坐上了马车准备离京,恨不得日行千里回到那座院子,同她坐在檐下赏月把酒话桑麻。可是,出了煜王府还没走上一里路就遇到了骁骑营都统罗申,罗申自称传圣上口谕,请煜王在京城多留住几日。萧亦循虽然明白其中必有蹊跷,但碍于君臣情面,圣命难违,他不得不暂且留了下来。直到晚上,一群身份不明却身手了得的黑衣人夜袭煜王府,他才彻底确信,自己那位亲厚的兄长终是忍不住出手了。

煜王府的大部分精卫都已转移至南疆府邸,此行仓促,并未多做准备。一场恶战下来,虽然将对方尽数歼灭,但是己方死伤也已过半,就连简戌也身受重伤。打斗终止后,他立即命人恢复了煜王府从前的攻防部署,他相信这场较量绝对不会随着这一次打斗而结束。

果不其然,后续又来了好几波攻击,他们都凭着煜王府筹划布局多年守势抵挡住了,进煜王府刺杀之人皆有来无回。但是,他派出去探查的人也是有去无回,有两人甚至就死在了王府大门前,外边究竟暗藏了多少杀招,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如此对峙僵持下去并不是办法,坐吃山空,他们迟早会有被耗竭的一日。

他搁下长剑,拾起桌上的一支信号筒,只要拔去引线,信号在夜空亮起,建宁城中潜伏的三百六十八名南疆死士便会立刻前来汇合,以他们的实力,杀出一条血路离开京城丝毫不成问题,可是,离开之后呢?

萧亦循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飘至窗外,月光皎洁,远远望去,左侧是巍峨壮阔的皇城宫群,右侧是低矮朴质的民居街道。这是生他养他的家国,这是他效忠拥护的大齐,但若是避无可避,是否真的只能彻底决裂,落个国破山河碎?

忽然,背后先是传来一声轻而短的“嘎哒”,然后是一声悠长的“吱——呀——”,如此熟悉的推窗声,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那扇小窗。

月华之下,红衣女子俏生生地立在窗边,宛如幻影,眉黛唇红,肌肤如雪,青丝如墨,嘻笑飒沓的模样一如初次相见。她笑着说,“等不到你,我便来了。殿下可还安好?”

她的话,落入他心里,如同一滴雨水落在干涸枯裂的土地上。

萧亦循缓缓走到她身边,双手略微颤抖地摸索着扶住她的肩膀,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存在。当发觉手上的触感是如此真实之后,他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喉结上下滑动,低声呢喃,“阿月……”

“嗯,我在。”秦祀月温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