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阵前何人敢逞凶(3/5)

电话打了三次,都没有人接。她不死心,再打,第五次,天不负她,终于接通。她深吸一口气,没有让他有开口拒绝的机会,将话都堵死了:“您说过,您不插手的。”

“……”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沉默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无所谓,如果沉默也可以是一种关系,那么她不介意和他之间有。

“关于我父亲如何会病重而亡的,我没有告诉过别人,只在四年前的那一天,与您聊时谈起过。除了您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她的手里拿着一份周刊,《华夏周刊》四个字,气势恢宏,好似一个战败也不肯服输的对手,要在最后关头奋力一搏,同归于尽。

封面头版头条,黑体加粗的标题字触目惊心:《四年吞并八家私人医院,“金中”钟文姜为父报仇不晚》。此专题一出,媒体疯狂转载,舆论甚嚣尘上,一时间钟文姜公报私仇的新闻事件被推向风口浪尖。无数记者开始跟踪报道,这些年“金中”进行的商业并购,有多少掺杂了钟文姜报仇的私欲。媒体想象力丰富,瞬间联系到了当下“金中”正对《华夏周刊》发起的恶意收购案。深挖之下,渐渐有人站出来证实,钟文姜只对传媒界中《华夏周刊》这一家动手,原因在于《华夏周刊》一年前报道的一宗并购交易内幕伤及了当时的并购方“金中”,钟文姜为此巨亏数十亿,此仇不报,非钟文姜。

她看了一眼作者栏:苏洲。

呵,久闻不如一见。苏小猫小姐,手中一支笔,即可掀起滔天巨浪,扭转乾坤。

而帮她这一把乾坤的人,除了唐劲,不作他人想。

她的声音瞬间沙哑,“为了您太太,您终于还是插手了。”

她在一刹那有了滔天的委屈,心里扛下了一桩太大的情意,“如果我告诉您,这件事,您错了,不值得呢?”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久到钟文姜以为,她和他从此以后只会这样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沉静屏息,大将之风:“钟小姐,久仰。我是《华夏周刊》苏小猫,你应该听过我另外一个名字。就是写你这篇新闻的人,苏洲。”

唐劲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在浴室门前被人挡住了。

苏小猫正斜斜倚靠在门前,站也没个站法,双手环胸吊儿郎当地看着他。

唐劲一阵无语,指指后面的浴池,“你要进去洗?”

她没回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不放。

唐劲只当她又没事找事,擦着头发跨过她走出去时,苏小猫伸腿一拦,将他拦在了单腿之外。

“……”

她这个动作做得利落斩截,好似雪夜提刀拦敌,终于被她阻截,刀剑都在她手里,下一秒她就会动手。

唐劲沉吟,看着她,“出什么事了吗?”

她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笑意很深,近乎邪气,从左手中抽出一支行动电话。

唐劲的私人行动电话。

她拿着电话晃了晃,顺手抛给他,动作漂亮。她开口,提刀劈开一道血痕:“钟文姜小姐找你。”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唐劲正接住她抛来的电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楞了一下,但手也没松,稳稳地拿住了手里的电话。

这一个细节全数落进苏小猫眼里,她唇角一翘。眼前这个男人心性这么稳,若不是为人坦荡,就真的是心思缜密,很难应付了。

她玩味开口,算是给他交代:“她打了你一整晚电话。不晓得这个陌生号码是她,我替你接了一个。”

把腿放了下来,算是今晚放他一马,她眼色很深,不怀好意地笑,“钟小姐认定你做了恶,你今晚不会太好过呢。”

说完,她一笑,转身准备走。

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弄得伤心了,她无意参战,作壁上观是上策。苏小猫的好战是很挑剔的,近乎洁癖。对公事、对公道、对公理,她好战,且绝不手软,以文字做刀,空掌都敢上战场。但对另外的一些,比如感情、男女、人心,她绝无兴致提刀一二。感情没有对错,黑白不明的战场,苏小猫敬而远之,收鞘离场。

转身之际,被人一把拉住了右手。

她微微侧身,没有看他,不怒不喜,只反问:“怎么?”

唐劲一寸寸收紧和她之间的距离,用力握住她的掌心不放,禁锢了她所有想离场的意图。

他开口,语气清冷,“我今晚好不好过,不取决于钟文姜。”

他忽然用力,一把将她带回身边,按向胸口对她示衷,“只取决于你。”

书房。

唐劲的书房非常有灵气,茶室与书房连为一体。一案、一花、一席地,落地窗透出去,大千世界尽收眼底。他可以朴拙地优雅,也可以出入江湖凭自在。

苏小猫盘腿跪坐在茶桌旁,目光落在一旁的花瓶上。白色瓷器的小花瓶,精致非常,里面插着一枝铃兰。碧绿和白色相间,洗净红尘。是么,红尘也是可以洗净的么?苏小猫一笑,伸手抚过其中一朵白色香花。

被她抚过的小花朵左右晃悠了一秒,落下一朵来。她伸手捡起来嗅,伸舌一尝,姿态风流。苏小猫的风流态全然是细节,不出一声,不着一字,占尽制高点。

唐劲心神一晃,恍然顿觉眼前这人不是“苏小猫”,这分明是“苏洲”。

她拿出了兵来将挡的一面,对阵当前,全然是闻名业界的名记苏洲。

唐劲端来一杯茶,放于她面前。

茶香非常,寂静清幽,苏小猫垂眼望去,茶水中央正竖着一片嫩茶的根茎。据说,茶水中有根茎竖浮,就会有好事发生。苏小猫唇角一翘,不愧是精通茶道的唐劲,自他手中的作品,皆是上品。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时盈盈一笑,“茶水和茶杯,是很妙的关系。把茶杯喝空,就让它空着;但当茶水半满时,却恨其半空,总想把它倒满或喝完。”

唐劲点点头,“是这个道理。茶是这样,人的秘密也是这样。”

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同样盘腿跪坐。两人之间,隔着一桌,一花,一杯好茶,两生心思。他替她把话说完:“心里的秘密,不被人知晓,一切无恙;被人知晓了一点,又不是全部,总令人生出些恨意来。”

苏小猫放下茶杯,姿态风流。

男女之事,她有心,放他一马,“你的秘密,事关《华夏周刊》,我必须过问一二。其他的,事关你和钟小姐,我绝不过问。”

“如果我不准呢。”

他看着她,为她的置身事外而陡然低沉了声音:“如果,我一定要你过问呢?”

“好啊,如果你敢的话。”

她直视着他,“在这之前,我要谈的,只有事关《华夏周刊》的事。”

公私分明,先公后私,这是一种相见的方式,令他得以与一笔惊天下的名记“苏洲”相见。

她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一开口,就是楚汉之争:“钟小姐指责你对我泄露了她父亲过世的真相,认定你是徇私帮我,制造舆论偏向《华夏周刊》。这一点,暂且不谈。我要谈的,是我在这件事上的立场。”

她拿起茶杯刚想喝一口,却见茶杯底已空,方才竖浮在茶水中的嫩茎此时已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杯底。苏小猫放下茶杯,问:“还有没有茶?”

“已经很晚了,不要多喝。”他知她今晚心事很重,是他的责任:“茶喝多了,一样会醉。”

她眉睫微动,心里有话,终究不语。

不醉的人生固然很好,但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人,醉了自己,是为了能从另一种醉意中清醒过来?

她终于让了步,放下茶杯,“那就给我一杯纯净水吧。”

唐劲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点点头,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纯净水,刚从冰桶里抽出来,嘶嘶冒着冷色的雾气。

他刚要往她茶杯中倒,被苏小猫一把制止了,她从他手里拿过一瓶水,仰头直接喝。

她对他笑道,“我不是大小姐,没那么多规矩,喜欢做事爽快一点。”

唐劲一把抓住她的右手。

他居高临下凝视她,声音很低,“不要这样子跟我生气,好吗。”

“我有吗。”她挣开他的手,灌下去一大口冰水:“我不是大小姐,我是苏小猫,或者是苏洲,这是事实。”

人间男女,为感情,苦奔忙。

她不要这样,大好人生,辽阔天下,都等着她去闯。

莫名升起一些烦意,苏小猫的耐心一点点渐失,拂开他的手,放下纯净水,声音里有不含情的清冷:“钟文姜对《华夏周刊》的恶意收购,我们是一定不会束手就擒的。告诉钟文姜,舆论的力量,我们是行家,她对‘金中’的资本实力有信心,我们对《华夏周刊》利用舆论的力量同样有信心。丁总的指示是,从钟文姜昔日的工作范畴中找到道德漏洞,为我们争取有利的立场。我不认为丁总的这一个指示有错。那天你对我说了关于她父亲的事,我没有有心利用的意思,只不过是在后来执行指示时忽然想起这件事,进而去查,而查出来的也都是事实,被钟文姜收购的私人医院皆是和她父亲当年过世的医院、医生、高层有关,而这些人,在她收购之后全部遭到了开除和业内封杀。我写那篇报道,没有扭曲事实,是符合新闻人客观、公正、公平的态度的。”

唐劲扶额,点点头,“我明白。这件事错在我,没有弄清楚她父亲一事,告诉了你,也是无心的。我和你两个人的无心,站在她的立场,就是有心了。”

苏小猫一笑,“心疼吗,愧疚吗。”

唐劲皱眉,“不要乱说。”

她笑容渐收,“你心疼你的,你愧疚你的,不要拉上我。”

唐劲脸色微变。

苏小猫的心,硬起来,可以是很硬的。分寸之间,已做了决定:“明天我去公司找丁总,会向他说明这件事。我会申请撤稿,友情媒体单位已经转载发布的,我们也会请他们撤回,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你这个情,我不欠;钟文姜的这点不齿行径,我也不屑利用,还给她。我,还有《华夏周刊》,要守住我们要守的,不差你这一份情。我们会想其他方法,守住我们想要守的。”

有她在军中,阵前何人敢逞凶。

她是苏小猫,她也是苏洲。

商业竞争是一场有节制的对抗,东西方商业文明的分野在她身上立见高下。有西方“为达目的万骨枯”的流血精神,也有东方“为道义退兵百里”的儒家风骨。这样一个人,何其矛盾,又何其不易。胸中一团火,自己兜头一盆水。水火不容,水火都在她身上。

也不知夜深人静时,她是否也会对月伤心。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