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继国缘一不忍开杀②(2/2)
他住在这,吃这里的食物,用这里的东西,但他什么都不能为莲如上人做,还只能看着他们在寒冷的冬天远行去传教。
有一瞬,缘一觉得自己好像又成为了一种多余的存在。
但身旁的僧侣摸了摸缘一的头,告诉他要好好吃饭,等到了一定年纪,他就可以开始练武了。
这话缘一听懂了。
寺中的僧侣每天除了念经外,还会武刀弄剑。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强身健体,但有人告诉他,这是为了让本愿寺拥有武装力量。
如今正逢乱世,比起寻求大名和武士的庇护,大多寺庙更愿意武装自己。
缘一对此没多大感想。
他不喜欢刀和剑,也不喜欢打人的感觉,但若是有人要他拿起武器的时候,他也无法拒绝,或许,这是他能帮莲如上人做到的一点事了。
莲如上人是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回来的。
他回来那天,正值清晨时分。
早些时候下了好些天的大雪,屋檐上都结了冰棱。
气温终于有回暖迹象时,院中结冰的水流融化,冰棱开始滴滴答答地滴水,缘一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睁开了睡梦中的眼睛的。
他从众人还在酣睡的大屋子里起身,顾不上穿戴僧袍,而是潦草披上自己的红衣,他轻手轻脚向寺门跑了出去。
当缘一独自一人站在门前时,四周还静悄悄的,一片茫白,寂静得只有风吹的声音。
但很快,有三三两两的身影近了。
缘一看见莲如上人和之前带上的弟子登着石阶而来。
他们载着雪,身上御寒的草衣已然褴褛,大多都冻得嘴唇发紫,面若灰色。
但是,当向高高的长阶尽头仰头望去时,原以为还是紧闭的寺门却已经打开,印入眼帘的,还有一抹披着红衣的身影。
纯白的天地间,木柩黑褐的色彩都仿佛冻了层苍白的霜,但高高的门边,那个小小的身影被风吹得摇曳的火红之色却万分清晰,就像一团无法抹灭的赤焰般,暗红的发、太阳的花札耳饰,以及静默燃烧的斑纹和眸子,连同被风吹扬的红衣一起,成为了他们寒冻之时唯一的暖色。
叮铃一声。
莲如上人手中持拄的法杖晃动,金属的圆环相撞,发出这般空灵的声响。
其中,他们听到那个孩子用轻轻的声音说:“欢迎回来。”
……
原以为又聋又哑的小可怜竟然说话了。
这一事实给本愿寺的僧侣的冲击力还没感受到,他们就被另一件事给夺去了所有注意力——因为莲如上人生病了。
最先发现这一点的还是缘一。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但在几些天后还没好,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有僧侣认为是邪祟作怪,开始吟经颂文驱魔,当医师来时,也迟迟找不到病因。
正当众人愁苦时,缘一从人群中挤出,不顾众人的阻拦,上前去抱住了莲如上人右胸口的位置。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捣乱的,生气地欲撵他走,但是他只是平静地抱紧了莲如上人,对此,医师一愣,在重点查看了那才知道病因在此。
而缘一已经悄然隐入人群,消失了身影。
寺中的僧侣都认为他是小孩子捣乱时误打误撞,还骂了他一通。
但在除夕夜里,莲如上人唤缘一去到了他身边。
这是他自初见以来第一次与莲如上人独处。
点了烛火的屋子里,莲如上人披着袈裟,坐在被褥里,面容被火光晕暖,轻声问他:“你听得见,也听得懂,对吗?”
缘一点了点头。
莲如上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缘一垂着眸子安静了一会,才轻声说:“……缘一。”
他没有说自己姓继国。
“是个好名字。”莲如上人笑道:“而且,你可能有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闻言,缘一困惑地歪了歪头。
但莲如上人只是又问:“之前为什么不说话呢?”
缘一这次没说话。
莲如上人也没催。
屋外,有人念经的声音传来。
寺庙中点了香,白雪垂下墙角的枝头。
屋内,等到了烛火快要燃尽时,缘一才说:“我以为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还在继国家的时候,他就不喜欢说话。
对他来说,语言并非必须的,他从来都没什么话想和任何人说。
与其他孩子不同,他撒娇的方式或许仅仅是向母亲索要一个拥抱,他知道,继国家的人除了母亲和兄长外都不喜欢他,他的存在本身就令他人厌恶,还懵懵懂懂之际,他就遵循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将自己的存在缩到最小,连同声音也是。
不说话,就意味着不会与他人产生太多关联。
不交换名字,就不会被束缚。
他觉得这是对的,不然为什么在不知道他名字的时候,莲如上人从不给他取一个,大家也都只是对他招手表示呼唤,从来没有一个人给他取过一个特定的称呼。
他这种不祥的人,如果注定会离开,那么不产生多余的牵绊或许是一件好事。
闻言,莲如上人几乎是在这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眼前这个孩子的眼睛那么黯淡,就如同灯盏中即将熄灭殆尽的烛薪一样,活泼与明媚好像从不存在于他的眼中。
莲如上人一愣,不禁在明灭的火光将缘一拥入怀中。
这是缘一继母亲去世后所得到的第一个拥抱。
他颤了颤眼睫,感觉眼眶莫名有了点热度。
恰逢本愿寺敲响了新年的一百零八声钟声,在焚香和经文声中,莲如上人听到缘一无悲无喜地说:“这样活着,比较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