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寒冰雪满关河.2(1/3)

雨散云收,他理了理她的乱发,“回头我给你剪头发。”

南舟点了点头,抱紧了他。“二哥,我有个打算。”

他“嗯”了一声,“你说。”

“我想把船全炸了。”

裴仲桁的手停了一下。南舟缓缓说起刚才的事情。汤川要用她的船,没猜错的话,就是要运兵、运物资。要用她的船去戕害更多的同胞?她根本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我打算在船上绑上炸弹,船到海心的时候,炸船。还有程燕琳,到时候我再坚持让她这个‘皇军特别顾问’也上船,省得她以后再祸害别人。”

这是一个危险的计划。炸弹从哪里来,如何安装,怎样爆破,她如何逃生?都是一系列复杂的难题。但南舟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便无法打消。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一起做好计划,寻求帮助。

她的船她自己最清楚,从哪里下炸药,要多少炸药,都要进行精密的计算。那几艘船的图纸都不在家中,南舟借着检查船体的机会,把几艘船里里外外重新测量勘查了一遍。

除去扣在沪上的几条船,还有已经开走的船,震州这里还有四艘大船。南舟站在码头举目望去,江安、江平、江顺、江吉号静静地停在港湾里,船身上涂上了赤红的“大东亚共荣”的字样。这些她亲手设计定做的船,是她的心血也像她的孩子。现在,她要亲手把它们毁掉。

曾经的船体的数据都要靠已有的不多数据和她的记忆,船长多少,型宽几何,型深多少,吃水、干舷等等一系列的数据渐渐都回忆出来了。南舟连夜把几艘船的图纸画出来,又埋头计算爆炸点和爆炸时机。裴仲桁在旁边一直陪着她,给她打下手。

同罗大夫通了消息,他也很支持炸船,这样不仅能消耗敌军的军力,也能稍微阻挡敌人进攻的脚步。这些炸药便由罗大夫解决,然后派人假装工程师维修设备,和南舟一起安放炸药。待到开船前假装最后检修,再启动计时器。

名单上的同事都安全转移了,罗大夫也探听到了运兵的日期。他交代南舟,上船前再把名单交给汤川。裴仲桁水性不好,南舟本意自己上船,让罗大夫想办法单独保护裴仲桁撤离。但裴仲桁执意同她在一起,最后两人还是决定一起上船。大副、二副也都是罗大夫的人,会在船体爆炸后一起负责保护他们从小船逃走。

要上船的前一天,南舟又来见三姨太。南舟母亲院子里有个地道,可通到几条街外。若她愿意走,可以安排人接她出城。但三姨娘仍旧不肯走。南舟没有办法,最后同裴仲桁一起向三姨太磕了头,又留了枪给她。

三姨太看着枪笑了笑,“我又不会打枪,要那个干吗?你自己带着吧。放心,我也是南家正紧的姨太太,不会叫老爷蒙羞。我虽然是个坏姨娘,却还是个中国人。”

她的话说得南舟心里难受,还想再劝,三姨娘摆摆手,“你们自己走吧。小五、老爷都在这儿,我哪里也不去。”

“姨娘,万事要保重。”

三姨太摇摇头,不再说话。

凌晨时汤川派人来,叫南舟去码头。这和罗大夫得到的情报一样。南舟穿戴妥当,一身格子马裤背心,马丁靴,一头爽利的短发。她头发天生有些自然卷,像电过的,又比电出来的头发自然,英气里有一丝妩媚。他们什么都没带,就像随便出门的一日。

汤川和程燕琳已经等在了在码头,见到南舟身后牵着裴仲桁,语气里有些轻蔑,“怎么九姑娘还要带着二爷?”

南舟无奈地看了裴仲桁一眼,“我这个男人,一日都离不得身,不然定要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何况,交给谁我也都不放心。”

裴仲桁很配合地指着船大声叫道:“蛮蛮,船,我要坐船!”南舟安抚地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纸,“总算是不负所托,昨夜终于找出其中关窍,名单解出来了。”

汤川两眼放光,大喜过望。忙接过名单妥善收了,然后道:“九姑娘,就不送了。祝你们一路顺风!路上有什么需要,只管找程小姐协调。待到回程时,冈本大佐一定会给二位大大的表彰!”

南舟笑了笑,转身同裴仲桁上了船。

汤川带着人按照名单去抓捕,但跑了七八处,处处都是人去楼空。他渐渐回过味来,这些人不可能一夜之间同时转移。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早已通知了名单上的人!他想到此处,身上一阵冷汗,忙带队返回。而这时候忽然又传来消息,四艘运兵船忽然在海中发生爆炸沉船,死伤无数,损失无计。汤川顿时明白了,原来上了南舟的当!

他带着人再冲到南家,果然家中仆役也都没了踪影,只剩一个模样富态的姨太太端坐正堂。

三姨太穿着暗红织金缠枝的顶时髦的旗袍,扑了粉、勾了唇,满戴金钗。空旷的厅堂里只有她一人,她的夫、她的子都已经去了,她也忽觉人生无趣。

汤川自然要把她带走,多少能给冈本做个交代。三姨太从容地缓缓起身,理了理鬓角,迈出大厅走进刀光剑影里,心中竟然无惧。她这一生伏低做小也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有。青春消磨,中年丧子,满怀的不甘和痛苦折磨了她一辈子,到此刻忽然都解脱了。

有士兵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东洋话。三姨太听不懂,却猜到他们说的是什么。她微微侧了侧身,看向了耦耕园的方向,唇角微微浮起一个笑。她讨厌南舟一辈子,可临终还是送了她一件结婚大礼。南舟不是想烧掉耦耕园吗,她替她放了火。

三姨太忽然觉得,这大约是她人生里最痛快的一刻了。她悄然在袖子里拉开了手雷的保险栓,指头松开了压握片。“小五,娘来陪你了!”

天色蒙蒙亮起,半边天空变成了浅蓝。小船随波飘出去很远了,最惊险的一刻过去了,所有人都一身狼狈。天水相接的地方隐隐破出一道红霞,海面碎金,波浪起伏间成了一片琳琅世界。

南舟痴痴地看向来时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那片火光。裴仲桁知她不舍,正想开解,她却把头倚在他的肩头,“二哥,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倒不见哀戚。

“你还有我。”他道。

南舟轻轻笑起来,仰起头,“嗯”了一声。

她多年为之所努力的一切,她曾经爱过的人,埋藏在每一艘船身上的心事与祝愿,都留在了昨日。而她和他,会有更好的明天。

小船中途靠了岸,同船的也不知真姓名,只是称作李大哥、宋大哥。上了岸,四人辗转月余终于到了宜城。将人送到,那两人便匆匆辞别。

南漪见了南舟,自然是喜出望外,笑还没淡去,眼泪又涌了出来。一转念又不妥,擦干了眼泪,拉着南舟的手,千言万语只剩下紧紧的拥抱。

晚上一家人围坐一圈,南舟见南漪虽然仍旧戴孝,但精神却好了许多。她平日里去医院上班,不上班的时候便去谢应乔那里帮忙。初到宜城的时候,孩子们本来是在这边同住的。只是医生说南漪需要静养,谢应乔便把孩子都接过去了。他那处宅子也是南舟早先叫他物色的,地方大、屋子多。他的岳丈从前是个私塾先生,背井离乡总是气不顺。孩子们过去了,老先生又有了事做,皆大欢喜。

十姨太看了看裴仲桁,又看了看南舟,一时感慨良多。“真是没想到,裴二爷竟然成了姑爷了。那时候九姑娘出生,我们几个姐妹也都去看孩子,都说这孩子长得好。得是什么样的好儿郎,才配得上我们九姑娘呢?”

裴仲桁转头去看南舟,南舟噙着笑回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有明明白白的心意,或许出乎意料之外,但一切都不过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十姨太怕南漪见了人家夫妻浓情蜜意会触景生情,但南漪却是唇角含笑搂着岚岚,眉宇间的愁色似乎都舒展开了。

房间是现成的,因为听说他们成了亲,十姨太同南漪早早就布置好了房间等着他们归来。新绣的鸳鸯对枕,合欢花的被褥,百子帐、并蒂莲,看得出操办人力求精致的用心。夜里躺在床上,倒有种在新房里的意思了。

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非常。甫一松下劲儿,人便没了力气。裴仲桁倒没怎样,南舟却是难得的水土不服起来。人浑身没力气,又累又懒,也没了胃口。起先几日倒还没什么,只是觉得累,想睡觉。后来渐渐犯恶心,什么都吃不下。

裴仲桁见她连着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便变着花样的给她做饭。这一日南舟忽然说想吃豆腐,裴仲桁欢天喜地地跑到厨房做了芙蓉豆腐。去了豆气的嫩豆腐,在瑶柱鸡汤里滚。起锅的时候加一小撮香葱紫菜虾肉,闻着鲜香无比。可端到了南舟面前,她喝了两口忽然吐了起来。

裴仲桁吓了一跳,一边给她换衣服,弄水漱口,一边狐疑起来。虽说他的厨艺比不上德庆楼的大厨,也不至于难吃的要吐吧?自尊心受了打击,便自然要寻找原因。他吃了一口,滋味鲜美,比起阿胜的那个水平高出百倍不止。既然厨子没问题,自然就是食客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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